云间月·第一章 相遇如初见
大宁王朝的暮春，总带着三分黏稠的暖意。苏府别院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晨露，像撒了一地碎玉。今日是苏府宴请京中贵女的赏花宴，朱红廊下挂满了素色纱灯，廊外的牡丹圃里，衣香鬓影的姑娘们三三两两聚着，笑语声顺着春风飘得很远。
苏念坐在廊角的石凳上，指尖捏着一枚绣针，素白的绢帕上刚绣出半朵玉兰。她穿了件浅杏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细细的银线缠枝纹，是去年生辰时母亲留下的旧衣，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作为苏府的庶女，她向来是这场合里最不起眼的存在嫡母王夫人不喜她，嫡姐苏婉更是见不得她占半分风头，今日若不是王夫人要凑齐“府中姑娘”的数，她原是想留在自己那间小绣房里，安安静静做活的。
“苏念！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清脆又带着几分尖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念握着绣针的手顿了顿，抬眼便见苏婉挎着裙摆走来。苏婉穿了件正红色的撒花罗裙，裙摆绣着金线海棠，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一步，步摇上的珠玉便叮咚响，衬得她本就昳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骄纵。
“姐姐。”苏念起身行礼，声音温和，“这里清静，便来坐了坐。”
苏婉扫了眼她手中的绢帕，嘴角撇出一丝讥诮：“哼，倒是有闲心做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母亲方才还问起你，说湖边的晚樱开得好，让你去折两支来插瓶。”
苏念微怔。她记得湖边的晚樱种在水榭旁，那处栏杆年久失修，前几日还听园丁说要加固，怎么会让她去折花？可看着苏婉眼底那抹藏不住的促狭，她心里虽有疑虑，却也知道推脱不得若是惹得王夫人不快，今晚怕是连热饭都吃不上。
“是，我这就去。”苏念将绢帕叠好放进袖中，跟着苏婉往湖边走。
廊下的宾客们还在说笑，没人注意到这对姐妹的离去。湖边的风比廊下凉些，吹得苏念的浅杏裙摆轻轻晃动。晚樱树长在水榭东侧，枝桠斜斜探向湖面，粉白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顺着涟漪漂远。苏念站在栏杆边，伸手去够最底下的那枝樱花，指尖刚碰到花瓣，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推力
“啊！”
苏念毫无防备，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翻出栏杆，“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春日的湖水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冷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襦裙，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挣扎。她呛了几口湖水，模糊中看见苏婉站在栏杆边，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的骄纵，只剩下幸灾乐祸的冷笑。
“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苏婉的声音隔着水波传来，带着假意的惊慌，“快！谁来救救苏念妹妹！”
周围的宾客听到动静，纷纷涌到湖边。有人惊呼，有人议论，却没人敢贸然下水春日湖水冰寒，且苏念只是个庶女，犯不着为她冒险。苏念的意识渐渐模糊，冰冷的湖水像无数只手，拽着她往湖底沉去。她想着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要好好活着”，眼眶一热，竟生出几分绝望来。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突然冲破人群，踏上水榭的栏杆。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墨色锦袍在风中展开，像是一只振翅的雄鹰。苏念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便觉得腰间一紧，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暖意瞬间裹住了她。那人将她抱上岸，动作不算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苏念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冷得牙齿打颤，却还是忍不住抬眼望去
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面容清俊得近乎冷冽，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似寒潭，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贵气。他的墨色锦袍也沾了水，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更衬得他肤色如玉，气质卓然。苏念认得他那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靖安侯，萧景砚。
京中人人都说靖安侯冷面寡情，十七岁便领兵出征，手上沾过血，性子冷得像块冰。可此刻，他却蹲在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温热的素色锦帕，递了过来。
“擦擦。”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温度，却奇异地让苏念安定了几分。
苏念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锦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那触感温热干燥，与她的冰冷截然不同。萧景砚的指尖微顿，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有几分探究，又似乎有几分……熟悉？
“多谢侯爷。”苏念低下头，小声道谢，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此刻模样狼狈，实在不该与靖安侯这样的贵人有牵扯。
萧景砚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目光淡淡地扫过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的苏婉。那眼神没有怒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苏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底的得意瞬间消失，换上了几分慌乱。
“苏府的待客之道，倒是别致。”萧景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宾客的耳中。众人面面相觑，看向苏婉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方才苏婉站在栏杆边，谁都看得出是她推了苏念。
王夫人这时也赶了过来，见苏念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萧景砚站在一旁面色冷淡，顿时慌了神。她忙上前打着圆场：“侯爷恕罪，是小女们顽劣，让侯爷见笑了。念儿，还不快给侯爷道谢，然后回房换衣服！”
苏念撑着地面站起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方温热的锦帕。她又朝萧景砚行了一礼，转身跟着丫鬟往自己的小院走。风吹过，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她发抖，可掌心那方锦帕的温度，却一路暖到了心底。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萧景砚还站在湖边，墨色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中，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回到小院，丫鬟赶紧帮她换上干净的襦裙，又端来姜汤。苏念捧着姜汤，指尖摩挲着那方素色锦帕，帕子边缘绣着一朵小小的墨竹，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上等的料子。她想起萧景砚方才那瞬间的眼神，心里竟莫名地跳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苏婉的声音。苏念收起锦帕，只见苏婉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苏念，你可真能耐啊！”苏婉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是个庶女，也敢让靖安侯为你出头？你以为他救了你，就能攀上侯门不成？别做梦了！”
苏念握着姜汤碗的手紧了紧，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温顺，多了几分坚定：“姐姐，我从未想过攀附谁。今日之事，是谁做的，姐姐心里清楚。”
“你！”苏婉被她噎了一下，随即冷笑，“清楚又如何？母亲护着我，父亲也不会为了你这个庶女责罚我。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再想着抢不属于你的东西，包括靖安侯的主意。”
苏婉说完，甩袖离去。苏念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今日这一落水，不仅让她与苏婉的矛盾摆上了台面，更让她与那位冷面侯爷有了交集。只是她不知道，这偶然的相遇，会是她往后人生里，最温暖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