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东域修仙界赫赫有名的正道魁首之一。其山门坐落于连绵万里的青云山脉主峰之上,群峰环绕,云雾缭绕。清晨的曦光刺破云层,为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边,飞檐斗拱间偶有仙鹤长鸣,振翅掠过,留下道道清影。浓郁的天地灵气在此几乎化为实质,呼吸之间,便觉神清气爽,仿佛每个毛孔都在欢呼。
今日的山门广场,更是人声鼎沸,喧嚣异常。巨大的汉白玉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来自东域各处、渴望仙缘的少年少女,人数足有数千。他们脸上带着或激动、或紧张、或傲然的神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广场尽头那座高耸入云、散发着古朴威严气息的山门牌坊,以及牌坊下几位气息渊深、身着青云宗服饰的执事长老。
三年一度的青云宗开山收徒大典,正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
在人群的边缘角落,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名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粗布衣裙,与周围许多衣着光鲜、甚至身负法宝的少男少女相比,寒酸得像个误入仙家胜境的乞儿。然而,当她偶尔抬起头,望向那云雾深处的仙家宫阙时,露出的那张脸,却让周遭的喧嚣都仿佛静默了一瞬。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宛若山间清泉,又似蕴藏着万千星辰,灵动深邃。只是,那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刻入骨髓的疲惫与警惕。
她叫苏璃。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仿佛她是凭空出现在这青云山脚下。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了走到这里,她付出了什么。
“下一个,苏璃!”
执事弟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显然,苏璃的衣着和孤身一人,让他先入为主地有了判断。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各种意味——好奇、打量、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谁啊?穿成这样也敢来青云宗?”
“怕是哪个穷乡僻壤跑来的野丫头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修仙界看的可不是脸。”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钻进苏璃的耳朵。她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紧了紧背上那个同样破旧的小包袱,迈步走向前方那面巨大的、镌刻着无数玄奥符文的“测灵镜”。
这是入门第一关,检测灵根资质与修为。
她将手轻轻按在冰凉的镜面上。
测灵镜先是毫无反应,就在台下嗤笑声将要响起时,镜面才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泛起一层极其黯淡的、混杂着灰、白、黄数种颜色的微弱光芒,光芒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负责记录的执事弟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旁边显示修为的水晶柱,那上面浮现出模糊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炼气一层”字样,而且气息虚浮不稳。
“苏璃,骨龄十六,五行混杂灵根,资质……下下等。修为,炼气一层,根基虚浮。”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宣布,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勉强通过第一关,去旁边等候第二关‘问心路’。”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毫不客气的哄笑。
“哈哈哈!五行混杂?还是最劣等的那种!这得是多差的资质!”
“炼气一层?我八岁的小侄儿都比她强!”
“居然这都能过第一关?真是走了狗屎运!”
苏璃默默地收回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依旧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依言走到通过第一关的人群边缘,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悬崖缝隙里、无人问津的小草。
接下来是第二关,问心路。
那是一条蜿蜒向上、直通山门的漫长石阶,据说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之上,布置着强大的幻阵与压力阵法,考验的是登山者的意志、心性与向道之心。
钟声响起,数千少年少女如同开闸的洪水,蜂拥而上,冲向石阶。每个人都将身法催动到极致,灵力光芒闪烁,都想第一个冲上山门,拔得头筹。
苏璃混在人群中,她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她没有动用任何身法,只是凭借着纯粹的体力,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向上攀登。
起初的几千级,压力尚可,幻境也只是些简单的诱惑与恐惧。但越往上,压力越是恐怖,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肩头,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幻境也变得愈发真实可怕,心魔丛生,无数内心深处的恐惧、欲望、遗憾被无限放大,冲击着登山者的心神。
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幻境中跌落,或是被恐怖的压力直接压垮,瘫倒在石阶上,被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带走淘汰。
苏璃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巨大的压力让她双腿如同灌铅,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幻境之中,她看到了滔天的烈焰,听到了凄厉的哭喊,感受到刻骨铭心的背叛与撕心裂肺的别离……那些画面真实得让她浑身颤抖,几欲崩溃。
但她始终咬着牙,嘴唇甚至被咬出血痕。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她不能倒在这里!无论多么痛苦,多么艰难,她都必须走下去!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不再去看前方还有多远,也不再理会身边那些超越她、或是倒下的人。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脚下的石阶,和那颗永不屈服的心。
一步一步,又一步。
当她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踏上山门平台,成为最后几个通过问心路的人之一时,她几乎虚脱倒地。浑身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山门平台上,通过两关考验的弟子只剩下不足三百人。他们看着最后一个爬上来的、狼狈不堪的苏璃,目光复杂。有惊讶于她意志之坚韧的,但更多的,依旧是那毫不掩饰的轻视。
“意志力倒是不错,可惜,资质太差,终究是废物一个。”
“爬得再慢,乌龟也能爬到终点,有什么用?”
“进了外门,也就是个打杂的命。”
一个身着华贵锦袍、容貌娇艳的少女,在几名跟班的簇拥下,尤其显眼。她名叫慕雨,来自一个不小的修仙家族,身具不错的水系灵根,在第一关时便大放异彩。此刻,她正用一方绣着精致兰花的丝帕,优雅地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目光扫过苏璃,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讥诮。
“啧,真是晦气。跟这种废物同批入门,平白拉低了我们的身份。”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苏璃依旧沉默,只是默默走到通过者队伍的末尾,垂着眼睑,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几乎耗尽的体力。
最终,一位主持大典的青袍长老现身,宣布了结果。资质优异、心性上佳者,不过数十人,被几位内门长老或核心弟子直接选走,成为内门弟子甚至亲传弟子,引得众人羡慕不已。剩余的两百余人,则统一划为外门弟子。
苏璃的名字,毫不起眼地夹杂在外门弟子的名单之中。
没有人对她投以更多的关注,除了偶尔扫过的、带着怜悯或鄙夷的目光。她就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领取了代表外门弟子身份的简陋木牌和两套灰色的制式衣物,苏璃被一名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引到了外门弟子所在的区域。
与外门广场的恢宏和主峰的灵气盎然相比,外门区域显得朴实甚至有些简陋。一片片低矮的屋舍依山而建,分布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山谷中。灵气也稀薄了许多。
她被分配到一间位于角落、最为偏僻的小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的木桌,一盏油灯,除此之外,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苏璃放下包袱,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将领取的衣物叠好放在床头。她没有丝毫抱怨,反而有一种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至少,她留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艰辛。
每日天不亮,刺耳的钟声便会响起,催促着外门弟子们开始一天的劳作。苏璃被分配的任务是打扫藏经阁外围的区域,以及清洗部分低级弟子使用的修炼静室。
这些都是最枯燥、最耗费时间,且对修炼毫无助益的杂役。与她一同负责这些任务的,大多是些资质同样平庸、或是毫无背景的弟子。
她总是最早到,最晚离开。握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一遍遍清扫着巨大的青石广场,擦拭着静室内积攒的尘埃。纤细的手指在冰冷的井水和粗糙的抹布摩擦下,很快变得红肿,甚至磨出了水泡。她默默忍受着,用布条缠好,继续劳作。
偶尔,会遇到那些内门弟子,或是如慕雨那般有些背景的外门弟子。他们或是御剑、或是乘坐仙鹤,翩然而过,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看向正在劳作的苏璃等人时,目光如同看着地上的蝼蚁,带着天然的优越与漠然。
慕雨更是几次“恰好”路过,或是故意将果核丢在苏璃刚刚清扫干净的地面,或是与同伴高声谈笑,言语间不乏对“某些废物”的嘲讽。
“有些人啊,就算侥幸进了仙门,也改变不了卑贱的命。”
“天天在这里扫地,能扫出个大道长生吗?真是可笑。”
苏璃始终低着头,专注着手里的工作,仿佛没有听见。只有当无人注意时,她才会停下片刻,抬起头,望向主峰的方向,望向那云雾深处,更高、更远的地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怨恨,没有自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名为“不甘”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她知道,言语是最无力的武器。在这里,实力才是一切。
夜晚,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间小屋,她会点亮油灯,就着昏黄的光线,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尝试运转宗门发放的最基础的《引气诀》。
过程依旧艰难。她那五行混杂的劣质灵根,如同一个四处漏水的破桶,任凭她如何努力,能够吸纳、炼化的天地灵气,都微乎其微。灵气在体内运行得滞涩无比,如同老牛拉破车,好不容易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灵力,也很快消散在干涸的经脉中,难以存留。
三年了。
从她莫名其妙拥有记忆、挣扎求生开始,到如今进入青云宗,已经过去了三年。
她的修为,依旧停留在炼气一层,纹丝不动。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她的丹田与经脉,阻止她吸纳更多的灵气。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偶尔,在她心神最为疲惫、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脑海中会闪过一些极其模糊、支离破碎的画面。有时是燃烧着烈焰的宫殿,有时是冰冷刺骨的锁链,有时是一双深邃如星海、却带着无尽悲伤的眼眸……这些画面一闪而逝,抓不住,摸不着,只留下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与空洞。
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是前世的记忆?还是幻觉?
甩甩头,将杂念抛开。她重新凝神,引导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灵气,一遍又一遍,冲击着那坚固无比的瓶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绝不会放弃。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芒将她纤细而执拗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这一日,苏璃被临时派往宗门边缘的一处废弃演武场,清理堆积的落叶和碎石。这里荒废已久,人迹罕至。
就在她埋头清理时,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
“慕师姐,您看这柄‘秋水剑’,可是家族特意为您寻来的下品灵器,据说蕴含一丝寒冰剑气,威力不凡呢!”一个略带谄媚的女声响起。
“嗯,尚可。”是慕雨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矜持的满意,“比起某些人,连柄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只能用宗门发放的破烂铁剑,真是云泥之别。”
苏璃动作一顿,没有抬头,继续挥动扫帚。
慕雨一行人显然看到了她,脚步声在她不远处停下。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外门鼎鼎大名的‘苏大师姐’啊。”慕雨语带讥讽,特意加重了“大师姐”三个字,引得她身边的跟班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苏璃停下动作,直起身,平静地看向她们。
慕雨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绫罗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貌娇艳。她手中把玩着一柄通体湛蓝、寒气森森的长剑,正是那柄下品灵器秋水剑。她上下打量着苏璃,目光在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弟子服和手中的破旧扫帚上停留片刻,嘴角的讥诮更深。
“苏璃,听说你入门三年,修为寸步未进,至今还是炼气一层?”慕雨故作惊讶地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啧啧,这般资质,真是闻所未闻。要我说,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平白浪费宗门的资源和粮食。不如早早下山,找个凡俗人家嫁了,了此残生,也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
苏璃握着扫帚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慕雨,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快意,看着周围那些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知道,不能动怒。动怒,就输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清冷:“慕师姐若无事,弟子还要完成执事交代的清扫任务。”
说完,她不再理会她们,重新低下头,挥动扫帚,一下,一下,认真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仿佛慕雨等人,只是空气。
她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慕雨感到难堪和愤怒。
“你!”慕雨脸色一沉,握着秋水剑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她终究顾忌门规,不敢真的在此动手。她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