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纸人梅雨季节的湘西山路像泡软的棉线,黏糊糊缠在半山腰。
林晚秋背着帆布包踩过青石板时,裤脚已经溅满泥点,山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纸浆味,
混着潮湿的霉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妹子,往哪走?” 赶山的老汉戴着斗笠,
竹篓里插着几支湿漉漉的艾草,眼神在她帆布包上的 “北京大学民俗系” 字样停留片刻,
突然压低声音,“这时候去纸扎坪?不怕撞上‘接亲’?”林晚秋攥紧包里的照片,
那是姐姐林晚月半年前寄来的最后一张照片:穿着蓝布衫的姐姐站在古宅门前,
身后廊下立着个半人高的红纸人,眉眼画得格外逼真,嘴角却翘着诡异的弧度。
照片背面只有潦草三个字:救我命。“我姐在村里,我找她。” 她把照片塞回口袋,
老汉却突然往她手里塞了把艾草:“揣着,别碰村里的红纸人,更别接任何人给的绣花鞋。
” 竹篓晃悠着远去时,他还在念叨,“造孽啊,
这门亲又要成了……”纸扎坪藏在云雾深处,青黑瓦檐顺着山势铺开,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褪色的纸灯笼。奇怪的是,明明是白日,却听不到鸡鸣狗吠,
只有风刮过纸灯笼的哗啦声,像无数只手在翻动书页。
村口老樟树下围着群穿靛蓝土布的妇人,看见她就立刻噤声,眼神躲躲闪闪。“找晚月?
” 村支书陈伯叼着旱烟,烟杆上挂着个桃木符,“她嫁了,嫁给山那边的陈家,
昨天刚办的喜事。”“不可能!” 林晚秋掏出手机,
屏幕里还存着姐姐上周发来的求救短信,“她明明说被关在……”话没说完,
就见陈伯猛地把烟锅往鞋底磕了磕,火星溅在青石板上:“小姑娘别乱说话!
晚月是自愿嫁的,陈家给了彩礼,三床棉被两担米,风光着呢。” 他往村西头指了指,
“喏,那就是陈家老宅,你自己去问。”陈家老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
门缝里飘出浓郁的糯米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林晚秋推开门时,
正看见个穿红袄的纸人立在堂屋中央,脸上贴着层薄薄的绢纸,
眉眼竟和照片里的姐姐有七分像。纸人脚下摆着双绣鸳鸯的红布鞋,鞋尖沾着新鲜的泥点,
像是刚走过路。“谁让你来的?” 里屋传来沙哑的女声,一个瞎眼老妇摸索着出来,
手里捏着根穿线的针,针尖闪着寒光,“陈家办喜事,外乡人赶紧走。”“我找林晚月!
” 林晚秋冲进里屋,三间房都空荡荡的,只有西厢房的梳妆台上摆着半盒胭脂,
旁边压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号,像无数只蜷缩的手。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
墙上贴着张大红喜字,喜字中央却剪了个纸人形状的窟窿,边缘还沾着暗红的印记。
“晚月不在这。” 老妇突然笑起来,空洞的眼窝对着她,“她成亲了,和纸人成的亲。
”林晚秋浑身发冷,转身要跑时,却看见门口立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身形和姐姐一模一样。
可等那身影转过身,她却尖叫出声 —— 那是个纸人,脸上贴着姐姐的照片,
嘴角被人用朱砂涂得鲜红,正对着她 “笑”。
第二章 绣鞋咒林晚秋是被艾草的气味呛醒的,发现自己躺在村口的老樟树下,
手里还攥着那把干枯的艾草。陈伯蹲在旁边抽旱烟,
烟圈一圈圈绕着树桠上的纸灯笼:“跟你说了别去陈家,那地方邪性。”“我姐到底在哪?
” 她爬起来,帆布包的拉链被拉开了,里面的录音笔和相机都不见了,只有那张照片还在,
背面的 “救我命” 三个字被水洇得模糊。陈伯往烟杆里塞烟丝的手顿了顿:“三十年前,
纸扎坪有个规矩,外姓女子嫁进来,必须先和纸人拜堂。说是山里的‘纸娘’要先认亲,
不然会降灾。” 他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那山叫纸娘峰,峰顶有个纸扎庙,
庙里的纸人跟活人一样高。”正说着,山路上传来唢呐声,
一队穿红衣的 “人” 抬着花轿走来。林晚秋眯眼一看,
顿时浑身冰凉 —— 抬轿的全是纸人,脸上涂着惨白的粉,手里的轿杆用朱砂画满符咒。
花轿路过老樟树时,轿帘被风掀开一角,里面竟坐着个穿红嫁衣的活人,
垂着的头突然抬起来,正是她的姐姐林晚月!“姐!” 林晚秋冲过去,却被陈伯死死拉住。
唢呐声突然变得尖锐,纸人们齐刷刷转头,脸上的眼睛竟是用黑纽扣做的,正死死盯着她。
花轿越走越快,转眼就钻进了山雾里,只留下一串诡异的脚步声,像纸在地上摩擦。
“晚月被选成‘纸娘妻’了。” 陈伯的声音发颤,“村里每三十年要选个外姓女子,
和纸人拜堂,然后送到纸娘峰上。说是能保村里风调雨顺,其实……” 他突然不说了,
起身往村里走,“你今晚住我家,明天赶紧走,再晚就走不了了。”陈伯家的土坯房很简陋,
堂屋墙上挂着张泛黄的族谱,上面有几处被墨汁涂黑的名字。他的孙女阿秀才十三岁,
梳着两条麻花辫,看见林晚秋就往奶奶身后躲,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偶,
布偶的脸被缝得歪歪扭扭。“别碰阿秀的布偶。” 陈伯的老伴端来一碗糯米粥,
“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她娘十年前成了‘纸娘妻’,再也没回来。”林晚秋盯着布偶,
突然发现布偶的衣服是用姐姐的旧衬衫改的,领口还绣着个 “月” 字。
她猛地抓住阿秀的手:“这布偶哪来的?”阿秀吓得哭起来:“是陈家奶奶给的,
她说我娘想我了,让布偶替她陪我。”当晚,林晚秋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吵醒。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的纸灯笼惨白。她扒着窗缝一看,只见阿秀蹲在院子里,
手里拿着根针,正在给布偶缝眼睛。更诡异的是,布偶的脚下摆着双小红鞋,
和陈家老宅里的那双一模一样。“阿秀,你在干什么?” 林晚秋推开门,阿秀突然转过头,
眼睛里竟没有黑眼珠,全是眼白:“娘说,要给布偶缝好眼睛,它才能替我去成亲。
”林晚秋头皮发麻,突然看见布偶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她冲过去抢布偶,
却发现布偶的肚子里塞着张黄纸,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还有一行朱砂字:“下一个纸娘妻”。
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节奏很慢,像是用手指敲的。陈伯抄起门后的扁担,
哆哆嗦嗦地喊:“谁啊?”门外没人说话,只有敲门声还在继续。林晚秋突然想起老汉的话,
赶紧把艾草塞到阿秀手里,自己抓起桌上的桃木符。陈伯猛地拉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只有双红绣鞋摆在门槛上,鞋尖朝着屋里,像是有人刚脱下来。“快把鞋扔了!
” 林晚秋抓起绣鞋要扔,却发现鞋底粘着根头发,是姐姐的长发。她突然反应过来,
这双鞋和照片里姐姐身后纸人穿的鞋一模一样!
第三章 纸娘庙林晚秋是趁着夜色溜出陈伯家的,怀里揣着那双绣鞋和布偶。
根据陈伯偷偷塞给她的纸条,纸娘峰的山路有三条,只有走中间那条长满艾草的路,
才能避开 “纸人巡山”。山雾比白天更浓,手里的艾草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倒让她清醒了些。走了半个多小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哭声,像是女人的声音,
又像是纸在摩擦。她拨开草丛,看见个穿红嫁衣的纸人坐在石头上,脸上贴着张女人的照片,
正是十年前失踪的阿秀娘。纸人突然转过头,嘴角咧开个夸张的弧度,像是在笑。
林晚秋吓得后退,却踩中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只人手!她尖叫着跳开,
发现地上埋着许多纸人,只露出上半身,脸上都贴着不同女人的照片,有老有少,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别碰那些纸人。” 身后传来声音,是个穿粗布衫的老汉,
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纸扎的元宝,“那些都是没成‘纸娘妻’的女人,
被埋在这里当‘垫脚石’。”老汉说他叫老潘,是村里的纸扎匠,三十年前逃出去的,
这次回来是想偷回女儿的纸人。“纸扎坪的纸人都是用活人头发和指甲做的,
” 他掀开竹篓,里面的纸人突然动了动,“你看,这纸人里塞着我女儿的指甲,
她就能跟着我走。”林晚秋想起姐姐的照片,突然抓住老潘的胳膊:“我姐被送到纸娘庙了,
怎么救她?”老潘的脸瞬间惨白:“救不了了,一旦拜了堂,就会被纸娘附身。
纸娘是清末的一个戏子,被村里人活活烧死在纸扎庙里,死后化成厉鬼,
要找三十个外姓女子替她受苦。”两人顺着艾草路往上走,越靠近峰顶,纸浆味越浓。
纸娘庙藏在一片松树林里,庙门是朱漆的,上面钉着无数根针,每根针上都穿着一缕头发。
庙里的纸人跟活人一样高,穿着戏服,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手里拿着把纸剑,
剑尖对着门口。“晚月就在里屋。” 老潘指了指庙后的偏殿,“但你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纸娘会认出外姓人。”林晚秋推开门,里屋摆满了纸人,每个纸人都穿着红嫁衣,
脸上贴着不同女人的照片。最里面的纸人坐在梳妆台前,背影和姐姐一模一样,
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她走过去,那纸人突然转过身,脸上贴着姐姐的照片,
嘴角却挂着戏子般的笑:“妹妹,你来陪我了。”“姐,我救你出去!
” 林晚秋伸手要撕照片,却发现照片粘得死死的,像是长在了纸上。纸人突然站起来,
手里拿着把剪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喉咙:“别碰我,我已经是纸娘的人了。”这时,
庙外传来唢呐声,老潘冲进来大喊:“快走!纸人巡山回来了!” 林晚秋回头一看,
只见门口挤满了纸人,每个纸人的手里都拿着根针,针尖闪着寒光。她拉起姐姐的手,
却发现那手冰凉僵硬,像是纸做的。两人跟着老潘往庙后的密道跑,身后传来纸人的脚步声,
还有戏子的唱腔,尖细刺耳:“红纸人,黑眼珠,替新娘,
守空屋……” 密道里堆满了纸扎的嫁妆,箱子上的锁都是用头发编的。跑着跑着,
林晚秋突然发现姐姐的脚变成了纸做的,正一点点往上蔓延。“晚月!” 她哭喊着,
却被老潘拉住:“别碰她!她已经开始‘纸化’了,再过三个时辰,就会变成真正的纸人。
”密道尽头是个山洞,洞里摆着三十个纸人,每个纸人的胸口都贴着块木牌,
上面写着名字和年份。林晚秋一眼就看见了姐姐的木牌,旁边还有个空白的木牌,
上面刻着她的名字。“纸娘要凑够三十个纸***,才能投胎。” 老潘指着洞顶的裂缝,
“等月亮升到裂缝正中间,她就会来取你的魂。
”第四章 血嫁衣林晚秋发现山洞的墙壁上刻着许多字,都是女人的字迹,
歪歪扭扭地写着求救的话。其中有几行字被血染红了,写着:“纸娘怕活人的血,怕艾草,
怕自己的戏服。”“三十年前,我媳妇就是在这里用血写下这些的。
” 老潘从竹篓里拿出件戏服,上面绣着牡丹,却被烧得焦黑,“这是纸娘的戏服,
当年她就是穿着这件戏服被烧死的。”林晚秋看着姐姐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急得眼泪直流:“怎么救她?”“得让纸娘认错人。” 老潘把戏服套在一个纸人身上,
“你穿上晚月的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我把这个纸人推出去,让纸娘以为你是晚月。
等她附身在纸人身上,我们就用艾草烧了它。”林晚秋换上姐姐的蓝布衫,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像个纸人。洞外传来脚步声,老潘赶紧把套着戏服的纸人推到洞口,
自己躲在石缝里。纸娘飘进来了,穿着红嫁衣,脸被油彩涂得看不清模样,
只有一双眼睛是黑纽扣做的,闪着寒光。她围着纸人转了两圈,
突然尖笑起来:“这不是我的晚月,她的身上没有糯米香。”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想起陈家老宅里的糯米香,赶紧抓起一把糯米撒在身上。纸娘转过头,
死死盯着她:“你是她妹妹?正好,两个一起凑数。”老潘突然冲出来,把艾草扔向纸娘。
纸娘尖叫着后退,身上冒起黑烟。林晚秋趁机拉起姐姐往洞外跑,却被纸人拦住了去路。
那些纸人都活了过来,脸上的照片变成了狰狞的鬼脸,伸手抓向她们。
“用剪刀剪她们的头发!” 老潘大喊着,扔过来一把剪刀。林晚秋抓起剪刀,
剪断一个纸人的头发,那纸人立刻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纸浆。姐姐也鼓起勇气,
剪断了另一个纸人的头发,纸人瞬间化为灰烬。两人边跑边剪,终于冲出了山洞。
山下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可就在这时,纸娘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手里拿着把纸剑,
剑尖对着姐姐的胸口:“我的纸***,别想跑!”姐姐突然推开林晚秋,
自己撞向纸剑:“妹妹,快跑!别回头!” 纸剑***姐姐的胸口,
她的身体瞬间变成了纸人,脸上还带着笑。林晚秋哭得撕心裂肺,抓起地上的艾草,
点燃后扔向纸娘。纸娘惨叫着后退,身体被烧得滋滋作响。老潘趁机把戏服扔过去,
盖住纸娘的身体:“快用石头砸!”林晚秋搬起块大石头,狠狠砸在戏服上。戏服突然着火,
纸娘的惨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堆灰烬。灰烬里掉出个铜锁,
上面刻着 “苏玉娘” 三个字,是纸娘的真名。天终于亮了,山雾散了。
林晚秋看着姐姐变成的纸人,眼泪滴在纸人身上,纸人突然动了动,脸上的照片掉了下来,
露出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 那是苏玉娘的脸,嘴角不再是诡异的笑,而是带着解脱。
老潘捡起照片,叹了口气:“她终于可以投胎了。”两人下山时,
发现纸扎坪的纸灯笼都灭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开着,却空无一人。陈伯站在老樟树下,
手里拿着本族谱:“村里的人都走了,他们怕纸娘的怨气,去山外定居了。
”林晚秋翻开族谱,那些被涂黑的名字都恢复了原样,旁边写着 “解脱” 二字。
她把姐姐的纸人埋在老樟树下,上面种满了艾草。离开纸扎坪那天,阿秀来送她,
手里的布偶已经没有了眼睛:“奶奶说,纸娘走了,布偶不用再替我成亲了。
”林晚秋摸了摸阿秀的头,转身走上山路。身后传来一阵风吹过的声音,像是女人的笑声,
却不再诡异,反而带着温柔。她回头一看,老樟树上的纸灯笼都变成了艾草,
正迎着阳光轻轻摇晃。第五章 余音林晚秋回到北京后,把纸扎坪的故事写成了论文,
发表在民俗学期刊上。不久后,她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装着张照片,是纸娘峰的全景,
峰顶的纸娘庙已经塌了,长出了一片艾草。照片背面写着:“三十个纸***,都解脱了。
”她把照片夹在论文里,每次翻看时,都会想起姐姐最后那一笑。有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见姐姐穿着红嫁衣,站在艾草丛里,身边跟着三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都对着她笑。
醒来后,林晚秋发现枕头边放着根艾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窗外的月光很亮,
照得书桌上映出个影子,像是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正对着她点头。她没有害怕,反而笑了。
她知道,姐姐和那些女人,终于自由了。半年后,林晚秋收到陈伯的电话,
说纸扎坪来了群考古学家,在纸娘峰的山洞里发现了三十具女尸,都穿着红嫁衣,
胸口放着根艾草。奇怪的是,那些女尸都保存完好,像是刚去世不久。“考古学家说,
这些女尸的衣服上都有糯米香,像是被人精心照顾过。” 陈伯的声音很轻,
“他们还在洞里发现了个铜锁,上面刻着苏玉娘的名字,锁里藏着张纸条,写着‘对不起,
让你们受委屈了’。”林晚秋挂了电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她知道,
纸娘的怨气散了,那些被囚禁了百年的灵魂,终于可以安息了。又过了一年,
林晚秋去湘西出差,特意绕路去了纸扎坪。老樟树还在,树下种满了艾草,风一吹,
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女人的低语。村里来了新的住户,都是山外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