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猛地关上水龙头,狭小的卫生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心脏一下下撞击胸腔的闷响。又来了。那种感觉,冰凉的气流钻进衣领,贴着皮肤游走,
若有似无,像一条滑腻的蛇。最后,总是停在耳边,带来一阵极其细微,
但绝不可能听错的吹气感。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镜面蒙着一层刚才洗脸溅上的水珠,
映出一张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显得憔悴苍白的脸,眼袋深重,头发凌乱。是他,李春生,
二十八岁,一个在城市角落里挣扎求存的普通灵魂。他扯过毛巾,用力擦着脸,
试图把那种跗骨之蛆般的感觉也一并擦掉。是太累了吧?连续加班一个月了,
项目经理像催命一样盯着那个该死的项目,神经总是绷得像快要断裂的弓弦。
出现点幻觉……也是正常的吧?他试图用理性安慰自己,
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不是的!那感觉太真实了!手指碰到冰凉的陶瓷洗脸池,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镜子。水珠蜿蜒流下,让镜中的影像有些扭曲。他凑近些,
想看看自己眼底的血丝。镜子里的人,也凑近了些。然后,它,或者说,“他”,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形成一个完全不属于李春生的,极其夸张、诡异到极点的笑容。
嘴唇咧开,露出太多牙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近乎嘲弄的玩味。
春生浑身血液瞬间冻住,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停了。镜中的“他”嘴唇开合,没有声音,
但那清晰无比的字句,却直接炸响在春生的脑海里:“你该不会真以为,你还活着吧?
”“啊——!”春生猛地向后踉跄,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像是脱离水面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死死瞪着那面镜子。镜子里,
只有他自己那张因为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刚才那诡异的笑容消失无踪。幻觉!一定是幻觉!
加班加出精神病了!他连滚爬爬地冲出卫生间,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需要空气,
需要离开这个密闭的、让他发疯的空间。客厅里同样昏暗,窗帘紧闭。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沙发边,手忙脚乱地摸向茶几上的手机。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解锁屏幕,光芒亮起,时间显示——但他一眼就看到了一条极其突兀的信息提示。
不是常用的社交软件,而是手机系统自带的短信收件箱里,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接收时间,赫然是……七年前?!他手指颤抖着点开。“快逃,他们不是人!
”简短的六个字,加上一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发送时间,XXXX年X月X日,
下午三点十七分。那一年,他刚上大二。他拼命回忆,却对这条短信毫无印象。七年前?
谁发的?“他们”是谁?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刚才镜中的诡笑更让他通体冰凉。
这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他下意识地想打电话给最好的哥们儿王胖子,手指悬在拨号键上,
却莫名地僵住。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阻止了他。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朋友圈。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母亲一个小时前更新的动态。配图是一张他大学时的单人照,
照片是彩色的,但母亲却用了黑白的滤镜效果。照片上的他,笑容青涩。文字是:“春生,
七年了,妈妈还是好想你。愿你在那边一切安好。”下面还有几个亲戚的留言安慰。
春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向下滑动。小姨昨天发的:“给春生烧点纸钱,
希望他在下面别亏待了自己。”配图是冥币和祭品。表哥前天发的:“七年祭,怀念表弟。
”下面附了一张春生小时候的黑白照片。张老师,他高中时最尊敬的班主任,
转发了一条关于青年意外离世的社会新闻,并评论:“哎,想起我那个学生李春生了,
多好的孩子,可惜了……”王胖子,那个他以为能两肋插刀的兄弟,
昨晚发的朋友圈是和一群朋友在烧烤摊喝酒划拳,照片角落里,赫然摆着一副空碗筷,
文字是:“兄弟们聚一聚,给春生留个位置,七年了,大家都没忘记你。
”一副空碗筷……没忘记你……春生眼前一黑,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
“啪”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狞笑的蛛网。他瘫软在沙发里,
浑身冰冷,无法思考。朋友圈里,每一条动态,每一张图片,
都在宣告同一个事实——在所有人的认知里,李春生,已经在七年前死了!那我现在是什么?
一个鬼魂?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那镜子里的话……是真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抱住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不,不可能!他明明活着!他能呼吸,能感觉到心跳,能触摸到东西!他猛地站起身,
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去。他要去找人问清楚!他要证明自己还活着!街道上车水马龙,
阳光有些刺眼。行人熙熙攘攘,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正常。
可当春生试图拦住一个相熟的邻居,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甚至……穿过了他下意识伸出的手臂?春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又抬头看向那邻居毫无异样走远的背影。是……巧合吗?他不信邪,
又冲向街角那家他经常光顾的便利店。收银员是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大妈。春生冲到柜台前,
气喘吁吁地大喊:“李阿姨!给我一包烟!还是老样子!”李阿姨抬起头,
目光扫过他站的位置,眉头微皱,嘴里嘟囔了一句:“奇怪,
怎么突然一阵冷风……”她伸手拉了拉衣领,然后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票据,全程,
没有看春生一眼。春生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冷风……她感觉到的……是他?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柜台上的招财猫。他的手指,
毫无阻碍地、直接地穿过了那只陶瓷猫咪的身体。没有触感。什么都没有。“啊——!
”他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抱头冲出了便利店。
身后传来李阿姨疑惑的骂声:“神经病啊!谁在乱叫?”奔跑,漫无目的地奔跑。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阳光不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惨白的、死气沉沉的光晕。
行人的面孔在他眼中变形,笑容显得狰狞,低语像是诅咒。整个世界,
仿佛都在排斥他这个“不该存在”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
瘫坐在一条僻静小巷的垃圾箱旁。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他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镜中的诡笑,七年前的警告短信,
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祭奠……还有那无法被感知、无法触碰的现实。“你该不会真以为,
你还活着吧?”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也许……也许“他们”真的不是人。
那……我呢?我是什么?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抬起头,
望向小巷尽头那一线狭窄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丝毫希望。就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口似乎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模糊,黯淡,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那个人影,正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他。小巷深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气。
春生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背靠着肮脏的墙壁,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他不再是单纯的害怕,
而是一种被整个世界连根拔起、彻底否定的虚无感。
“他们不是人……”“你已经死了……”这两个念头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
越收越紧。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巷口。那里,刚才那个模糊黯淡的人影,
依旧静静地站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
只能分辨出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像一道投射在现实上的灰色剪影,极不真实。
那人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靠近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就只是站在那里,
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注视。春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支撑着虚软的身体,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必须问清楚!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一定知道些什么!“你是谁?!
”他嘶哑着喉咙喊道,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撞击回荡,带着破音。没有回应。人影依旧静默。
春生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巷口挪去。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距离在缓慢缩短,二十米,十五米,十米……随着距离拉近,
那人影的细节稍微清晰了一点。似乎是个男人,身形瘦高,穿着……很普通的深色衣服,
但所有的色彩都像是被抽走了,呈现出一种统一的、死气沉沉的灰调。他的脸依旧模糊,
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污水,看不清五官。但春生能感觉到,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正牢牢地锁定着自己。五米。
春生几乎能感受到从那影子上散发出来的、一种类似停尸房冰柜的低温。就在这时,
那个人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似乎……微微偏了偏头。然后,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