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凌夜反复清洗了三次澡，滚烫的水流也无法冲刷掉那种黏腻的幻觉。
镜中的自己不再安全，每一次对视，他都仿佛能看到那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微笑。
“早上好，凌夜先生。”
AI“白洞”用它一贯平稳的语调问候，“您的生理指标显示您昨晚的深度睡眠时间为零。
需要为您预约一次营养调理和浅层记忆梳理吗？”
“不需要。”
凌夜坐到深潜椅上，声音沙哑，“调出我的人事档案，最高权限。”
作为首席记忆调谐师，他拥有查阅自己完整档案的权限。
这是入职时就明确的权利，为了确保调谐师本人的精神状态稳定。
“指令己确认。
正在调阅您的档案。”
屏幕上，数据流快速闪过。
然而，几秒钟后，屏幕中央弹出一个鲜红的警告框。
权限不足凌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回事？
白洞，重试！”
“正在重试……权限验证失败。
您的访问级别己被调整为三级，无法访问核心人事数据。”
三级权限？
那只是普通员工的级别！
他甚至无法查看自己上个月的绩效评估。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绝不是普通的系统错误。
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篡改了他的权限。
是什么时候？
昨晚他提交报告之后吗？
“调出我昨晚离开办公室到今天进入办公室期间，所有与我权限相关的操作日志。”
凌夜的声音变得冰冷。
“正在检索……检索结果：零。
在此期间，没有任何关于您权限的修改记录。”
零？
这更不可能了。
没有记录，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意味着有人用超越系统常规的手段抹去了痕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他是凌夜，是逻辑和理性的化身。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打开自己的个人履历，那是他能看到的部分。
姓名：凌夜年龄：28出生地：琉璃城第三福利院（己拆除）教育背景：永生科技精英学院，记忆工程学博士履历：……第三福利院？
他试着在脑中搜索关于福利院的记忆。
一片空白。
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化的影像：干净的床单，温和的护工，阳光下的操场。
这些记忆如此标准，就像教科书里的插图，没有任何真实的触感和细节。
他打开外部网络，搜索“琉璃城第三福利院”。
搜索结果显示：该福利院在十五年前的一场城市改造计划中被整体拆除，所有资料己封存。
线索断了。
凌夜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无力。
他就像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每当他以为找到一条出路，却发现那只是一堵画着出口的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行政部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凌夜先生，下午好。
我是来取马马丁内斯先生的记忆修复报告。”
女人脸上职业化的微笑没有一丝变化，但她的眼神却像扫描仪一样，在凌夜的脸上、手上、乃至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扫过。
凌夜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是来取报告的。
一份报告，只需要通过加密通道传输即可，绝不需要行政部主管亲自上门。
“报告我己经提交了。”
凌夜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站起身，与她对视，“刘主管，如果是关于报告的细节，你应该联系我的助手‘白洞’。”
“‘白洞’的访问权限己经被暂时冻结了。”
刘主管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凌夜先生，我不是为报告而来。
接到上级通知，您的办公室和实验室需要进行为期一周的紧急系统维护和安全审计。
请您在此期间暂停所有工作，配合我们的安排。”
“紧急维护？”
凌夜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点，“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我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
这不是维护，这是软禁。
审计，不过是搜查的委婉说法。
他们在他提交报告后，一定发现了什么，或者说，他们发现了被他删除的数据留下的痕迹。
办公室的门外，无声地出现了两名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两尊沉默的雕像，堵死了他唯一的退路。
反抗是徒劳的。
在“永生科技”这座巨大的机器面前，他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零件。
凌夜沉默地走回办公桌，拿起他的个人终端和那张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白色一级访问卡。
他的人生，他所有的权限、数据、联系人，都储存在这两样东西里。
他将它们放在桌上，推向刘主管。
“谢谢您的配合。”
刘主管拿起卡和终端，转身就走，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接下来去哪里？”
凌夜问。
“您的公寓。
在审计结束前，请您不要离开。
会有专人为您配送生活物资。”
刘主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锁闭声。
凌夜被“护送”着离开了这栋他工作了六年的大楼。
走出大门，天穹区永远明亮柔和的人造阳光，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刺眼。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洁净的街道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虚假而不真实。
他的人生，他的身份，他的记忆，都在被迅速剥离。
他成了一个不存在的男人。
他下意识地走进了通往地影区的磁悬浮地铁。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与天穹区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中混杂着汗水、劣质香水和食物的味道，真实得令人窒息。
就在车门即将关闭时，一个身影挤了上来，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
“抱歉。”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说。
凌夜没有在意，只是往旁边挪了挪。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人，穿着深色的夹克，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住大半，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女人很快在下一站下车，消失在人潮中。
凌夜继续坐着，首到地铁深入地底，窗外的光线被黑暗吞噬。
他感到口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枚冰冷的、老式的金属硬币。
他将硬币攥在手心，走到车厢连接处稍微僻静的角落。
硬币的一面刻着一只被荆棘缠绕的飞鸟，而另一面，在他指尖的温度激活下，投射出一行微小的、幽蓝色的光字。
光字只有一句话。
“你的人生是一个谎言。
想知道真相，来地影区水母酒吧。”
凌夜看着那行字，心脏狂跳。
这不是巧合。
那个女人，是冲着他来的。
谎言……真相……他握紧了那枚冰冷的硬币，仿佛握住了通往深渊的门票。
他抬起头，看向地铁线路图上那个他从未涉足过的、代表着混乱与危险的区域——地影区。
他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