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化不开的浓墨,将仓库周围的景象晕染得模糊不清。
苏清沅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手脚冰凉,胃里一阵翻涌。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那把沾血的扳手上——样式老旧,手柄处缠着防滑的布条,看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林家常用的工具。
津渡镇的船工都知道,林家的工具向来新,讲究排场,绝不会用这种磨得发亮的旧扳手。
难道是那个神秘人留下的?
他为什么要杀人?
又为什么要救自己?
无数个问题在苏清沅脑子里盘旋,她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旦有人发现这里的尸体,她作为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根本说不清。
她踉跄着后退,转身往仓库深处跑,想从后门离开——她记得这仓库有个小后门,通向后山的荒坡。
可刚跑到仓库中段,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块松动的地板。
地板边缘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
苏清沅的心猛地一跳,蹲下身,用手抠住地板缝隙,用力一掀。
一块半米见方的木板被掀开,下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窖入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桐油味飘了上来。
桐油味?
那是船板保养时常用的油料。
她犹豫了一瞬,外面随时可能有人来,地窖是眼下唯一的藏身之处。
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旁边的一根锈铁梯,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地窖不深,也就一人多高,底部铺着木板,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苏清沅摸索着找到火柴,擦亮一根,微弱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周围——木箱上印着“苏记船行”的字样,是祖父那辈的东西。
原来这地窖是苏家早年藏贵重货物的地方。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仓库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大声说话,是林万山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吼:“人呢?
给我仔细搜!
挖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苏清沅立刻吹灭火柴,蜷缩在木箱后面,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地窖的木板缝隙透进些许光线,她能看到外面有人影晃动,脚步声在仓库里来回移动,还有翻动麻袋的窸窣声。
“三爷,这里有血迹!”
一个手下大喊。
“还有两具尸体!
是老刘和阿西!”
“后门开着,人可能跑了!”
林万山的声音透着狠戾:“追!
往山上追!
另外,把这里给我封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脚步声渐渐远去,仓库里安静下来。
苏清沅却不敢动,她知道林万山绝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定还留了人守着。
她靠在冰冷的木箱上,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的画面——那个江面上的小船影,那把眼熟的扳手,还有地窖里的桐油味……一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
父亲的航行日志里提到“老地方”,会不会就是指这个地窖?
那两箱“特殊品”,会不会原本是藏在这里的?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林家的人会以为藏在麻袋堆里?
又是什么人先一步取走了东西?
还有那把扳手……她忽然想起,父亲的工具箱里,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手柄处的布条还是她小时候帮着缠的,上面有个不起眼的补丁。
难道那个神秘人……和父亲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来,仓库里彻底没了动静。
苏清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敢重新擦亮火柴,借着光在木箱周围摸索。
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个硬物,在最里面的木箱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费力地挪开木箱,发现下面压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不大,也就半块砖头大小。
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黄铜罗盘,边缘刻着细密的刻度,盘面有些磨损,但指针依然能灵活转动。
这是父亲的随身罗盘,他每次出航都带在身上,怎么会藏在这里?
苏清沅翻转罗盘,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是母亲的名字,母亲生下她就难产去世了,父亲一首把这个罗盘当念想。
她摩挲着那个字,忽然发现背面的夹层有些松动,轻轻一抠,竟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泛黄,上面是父亲潦草的字迹:“林家要的不是货,是码头的地契。
他们在‘顺安号’底舱藏了私货,想栽赃苏家,逼我们交出码头。
我若出事,让清沅带地契去重庆找老顾,他会保你周全。
地契在……”后面的字被水洇了,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舵第三”几个零碎的字眼。
地契?
父亲把码头的地契藏起来了?
林家的目标是地契?
苏清沅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原来父亲早就察觉了危险。
他不是失踪,是被林家设计了!
那两箱“特殊品”根本是幌子,林家真正想要的,是苏家世代经营的码头!
难怪三叔急于接手生意,难怪林家在父亲失踪后异常安静——他们是在等苏家乱起来,好趁机夺走码头!
她把纸条和罗盘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地窖外传来夜风吹过的声音,像呜咽,又像催促。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找到地契,离开津渡。
可地契在哪里?
“舵第三”……难道和“顺安号”的舵有关?
她想起那把染血的断舵,此刻正被警察当作证物封存着。
明天,她必须想办法去看看那把舵。
就在这时,地窖顶上的木板突然被轻轻敲了三下。
苏清沅瞬间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砖头——是林万山的人又回来了?
还是那个神秘人?
外面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苏小姐,出来吧,我送你出去。”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带着点沙哑。
苏清沅没动,沉声问:“你是谁?”
“一个受故人所托,来帮你的人。”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再不走,林家的人该换班了。”
故人所托?
是父亲吗?
苏清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冒险。
她爬上铁梯,推开木板,外面己是深夜,月光透过仓库的破窗洒进来,照亮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粗布短褂,戴着顶旧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手里握着一把和地上那把一模一样的扳手。
“跟我走。”
男人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轻快,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苏清沅跟在他身后,走出仓库,发现后门的小路上竟停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
男人跨上车,拍了拍后座:“上来。”
夜风微凉,吹起苏清沅的头发,她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突然问:“你认识我父亲,对吗?
那把扳手……”男人骑车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沙哑:“苏老板是个好人。
别的别问,我只能送你到镇口,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苏清沅没再追问。
她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多的疑问只会带来危险。
她抓紧了男人的衣角,自行车在寂静的小路上飞驰,身后的仓库和那些血腥的秘密,渐渐被抛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