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在泥土、钢铁和树皮上炸起尘埃,两人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
勐巴垂下头,有些怔愣地盯着手里的枪。
接着看到脚上那根木棍,他一手拔了出来,尖头湿漉漉的挂着红色血液,他疼地皱眉,随手扔到地上。
他知道,这是野人对他的警告。
穿着皮鞋的脚走到他身边,行政官的眼睛扫过勐巴鞋上的血洞,低声笑:“那小子倒是手狠。”
但是太心软了,要是再狠一点就应该扎穿勐巴的胸膛。
啪地脸上挨了一巴掌,众人听得倒吸气,勐巴一声不吭。
气氛瞬间凝滞。
村寨里所有人的荣辱和生死都只在行政官的一念之间。
“刚刚连我的话都不听?”行政官在勐巴低垂的脑袋上点了点,“去烟室待两天。”
之前被罚去烟室的,不到一天就有发疯的,长官因为那个男人,竟然对哥哥下了这么重的处罚。
“长官,哥也受伤了。”勐堪一下跪到了地上,双眼通红,有些不忿地说:“他是您的儿子,我们也是啊。”
众人瞬间屏息,目光齐齐看向行政官。
没人敢当着长官的面提他那个儿子,更何况话里话外都还在指责他偏心。
“虽然我们只是您收养的,但我们能为您做任何事,连命都愿意给。”
看到长官阴沉的脸色,勐巴一把扯住勐堪的手臂:“别说了!”
他在长官深沉的视线中,埋下头去:“刚才用枪是我的错,我认罚。”
行政官闻言,笑了一声,脸色缓和下来:“果然是我最听话的孩子,没让阿爸失望。”
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朝车走去:“治脚伤的药我会让人送去烟室。”
行政官离开后,人群陆陆续续跟着散了。
勐巴搭着勐堪的肩膀站起身,想起孟柔宜刚才的异样,沉声问:“文籍给她吃什么了?”
勐堪不敢看他,别过头去:“说是喂了点助兴的。”
空气瞬间沉默下来。
勐巴双手握拳,咬牙冷笑:“她倒是挺会自作主张的。”
勐堪扶着他肩膀一起往村里走,犹豫了一会说:“哥,你就当没见过孟小姐吧。”
他看得出长官“那个儿子”很重视孟小姐,和他抢人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勐巴望向漆黑的远处。
手指摸上鬓角那处细小的伤口:“如果她自己心甘情愿跟我回来,长官就没法说什么了吧。”
勐堪转头看了眼他,欲言又止。
一路走来,地上留下一个个蜿蜒的血脚印。
——
回到山洞的时候,孟柔宜已经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
眼神空洞,眼白发红,嘴里说着胡话,黑发粘在湿漉漉的脸上,好像被抽走灵魂的布偶。
清澈的鼻水不停从鼻腔里流出,抬手擦掉,不一会儿又流出来。
皮肤变得极其敏感,仿佛从毛孔里灌入水泥似的酸痛感让她在毯子上不停地翻滚。
豹子围着她嗅来嗅去,突然发出一声“嗷呜”。
野人听懂了,俯身一把将她抱起,重新朝洞外走去。
穿过树林,他抱着她停在一处水潭。
水面洒满了月光的银辉,细小的波纹在其中荡漾。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一起掉进去的那个水潭。
为了避免不清醒的孟柔宜滑进水里溺死,他直接抱她一起坐在水潭里的大石块上。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清凉的潭水抚平了她皮肤上的不适,脑袋也没那么晕了。
她低下头,水面倒映出一张憔悴的女人脸。
这还是她吗?
下巴削尖,颧骨突出,连眼神里都是疲惫。像是被什么吞噬了生命力,在一瞬间枯萎。
从被推下悬崖那刻开始,仿佛就证明了自己不是老天的宠儿,不可能一辈子幸运。
可为什么就选中自己来承受这一切呢?
她忽然就有些丧气。
想起在烟室和绿楼里看到和经历的一切,心情变得愈发忧郁起来。
人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为了钱没有尊严地活着,被人强迫却无力反抗,一点反抗就要遭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她同情别人也同情自己,那些经历简直就像是在恶心的泥潭里打过滚。
哪儿都脏。
好想就这么融化进水里。
环抱在她腰上的手臂打断了她的思绪。
身后的人似乎打起了瞌睡,下巴不时碰在她头顶。
虽然是为了帮她解除药性,但和野人贴得这么近,孟柔宜不自在地往外动了动。
野人一下清醒过来,听到她又轻又哑的声音:“我没什么了,回去吧。”
两个湿漉漉的人回到山洞已近半夜。
累得连湿衣服都没脱,躺下就睡了。
孟柔宜刚合上眼,就梦到了一身白色西装的施庭。
那张温柔漂亮的脸上,双眼赤红:“你在哪柔宜,怎么还不回来。”
他恨声说:“你是要故意惹我伤心?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孟柔宜喘息着醒来,瞪大眼看着岩壁上的荧光石。
她想施庭,她想回家,好想好想。
不想吵醒因为救自己累了一晚的他们,孟柔宜咬紧嘴巴无声地落泪,偶尔发出几声哽咽。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野人正把几根树枝堆在一起。
她起身去漱口,走过来看到他手上正拿着一只打火机。
孟柔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没出现过的新鲜玩意儿:“这个是你从村寨里拿的?”
他点点头。
转念一想,应该是为了自己,她吃不了生肉,他就想办法把肉弄熟。
看着他笨拙地试了几次却始终没法点燃,孟柔宜心下一软,凑过去指了指哪里可以调节火苗大小,以及开关按钮是哪个。
洞穴里第一次燃起火焰。
野猪肉被木棍插着,架在火上不停翻转,火舌舔舐过肉的表面,发出呲呲声,没过一会儿,洞内就飘出一股焦香的肉味。
肉被小刀切成一块块放在叶子上,摆到孟柔宜面前。吃了一片,除了肉味,就没有什么味道了。
可比起在村寨里吃得烤肉,孟柔宜反而更愿意吃这个。
豹子啃完一大块分给他的生肉,在洞口那犹犹豫豫地踱步。
它惧怕火焰,因此在原地打转,不敢太靠近。
野人注意到后,切下一块熟肉,远远扔了过去。豹子张嘴接住,咬了一半,觉得不好吃又吐了出来。嗷呜嗷呜,似乎是在吐槽难吃。
野人似乎更喜欢吃熟肉,胃口比平时大了不少,吃完自己那份,把孟柔宜吃剩下的肉也都吃完了。
孟柔宜有些恹恹地推开递到自己面前的浆果:“我吃不下。”
胃仿佛是自己的情绪器官,每当自己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太大的时候,就会吃不下饭。
所以自己一直都很瘦,连施庭都感慨过,怎么结婚后他怎么喂,自己都没有任何变化。
肉没吃几片,连她平时最爱吃的浆果也不吃,野人有些困惑地歪头,走过去把叶子摆到床边,方便她饿了就能吃到。
孟柔宜坐在火堆旁,身上半干的衣裙被彻底烤干。
直到野人熄灭了火堆,豹子才从洞口进来,像平常一样黏在他身边。
孟柔宜疲倦地回到石台上睡下。
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梦里的黑暗压抑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实在太痛苦了。
山洞里静悄悄的只剩她。
她起身走到洞外,坐在石凳上默默抽泣。
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真的还能回去吗?
忽然,她想起昨晚那个长官是坐车回来的。
那是不是就能说明,其实是有通往外面的路的。
或许自己可以偷偷躲到车里,让他们带自己出去。
但村寨那些人肯定是不会帮她的,如果发现她一个人,肯定还会把她抓回绿楼里去。
她不要,她不要再回去!
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右手紧紧攥拳,她才慢慢缓下那阵心慌。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趁没人的时候,去探探那条路到底通向哪儿。
想清楚该怎么做后,孟柔宜的心从恐惧中安定了下来,不管那条路有多难走,她都要试试。
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孟柔宜擦了擦眼睛,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