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如注。
整座城市被冲刷得模糊不清,仿佛所有的色彩和轮廓都被这无尽的雨水稀释、带走。
只有城南老街尽头,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灯箱上写着西个褪色的字:黄泉纹身铺。
陈默蜷在柜台后的藤椅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本地灵异论坛的帖子,楼主信誓旦旦地描述在老宅镜中看到无面女鬼的经历。
他撇撇嘴,划了过去——真正的诡异,往往披着最平凡的外衣,远非这些都市传说所能及。
他这家店,做的就不是寻常生意。
门上的青铜铃铛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干涩,不像清鸣,倒像一声压抑的咳嗽。
陈默抬起头。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但湿透的黑色西装,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落下,在他脚下汇成一滩深色的水渍。
男人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惨白,不是雨淋的,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缺乏生气的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空洞,疲惫,带着一种被漫长岁月磨去了所有棱角的麻木。
“陈师傅?”
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声带生了锈。
陈默没应声,只是用目光打量着他。
店里只开了几盏射灯,光线集中在几个纹身图案样板上,大部分空间陷在昏暗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植物颜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的腥甜气。
男人也不多话,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箱放在柜台上,按下卡扣,“啪”一声打开。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五十万,定金。”
男人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请陈师傅修复一幅刺青。”
陈默的眼皮跳了一下。
五十万,足够他关店逍遥好一阵子。
但他只是懒洋洋地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那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项目和远低于此的价格。
“什么图?
在谁身上?
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
男人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用防水油布小心翼翼包裹好的照片,推到陈默面前,“在我家先祖身上。
是一幅……‘百鬼夜行图’,年代久远,有些部分模糊褪色了。”
陈默拿起照片。
照片背景是一间极其古旧的老宅厅堂,光线晦暗。
正中是一张漆黑的供桌,上面躺着一个身影,覆盖着白布,只露出头部和部分背部。
露出的皮肤呈深褐色,干瘪紧贴在骨头上,显然是一具经历了特殊处理的古尸。
而古尸***的背部,覆盖着一幅巨大而繁复的刺青。
即使隔着照片,即使色彩因岁月而黯淡,陈默也能感受到那幅刺青带来的冲击力。
狰狞的鬼怪、扭曲的肢体、模糊不清的痛苦面孔……它们纠缠、涌动,构成一幅仿佛在缓慢流动的幽冥画卷。
这正是失传己久的“阴绣”技法,而且是最凶险的那种——非为镇魂,而为养灵。
他的目光凝固在图卷中心一处明显的残缺上,那里本该是一个统御群鬼的“主鬼”,此刻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陈默左臂内侧,靠近腋下的地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那里,纹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传承自师父的古老符号——一个形似眼睛,又似漩涡的墨色印记。
平时它冰冷无声,仿佛只是皮肤的一部分,此刻却像一块突然烧红的烙铁!
陈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照片,看着男人:“修复古尸上的阴绣?
这活儿犯忌讳。
价钱得另算。”
“钱不是问题。”
男人立刻说,“事成之后,再付五十万。”
“在哪儿做?”
“城西,柳家老宅。”
男人报出一个地址,那正是本地有名的百年凶宅。
“明晚子时,我来接您。”
说完,男人不再多留,转身又没入门外的暴雨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柜台上的皮箱和地面那滩水渍,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陈默沉默地坐回藤椅,左臂的刺痛感缓缓消退,但一种冰冷的寒意却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再次拿起那张照片,指尖轻轻拂过古尸背部那幅“百鬼夜行图”的残缺处。
五十万修复一幅图?
不,这单生意的味道,不对。
那男人身上,没有活人的“生气”。
以及,他传承刺青那突如其来的警示……这五十万,买的恐怕不是修服,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照片里的古尸,那幅残缺的“百鬼夜行图”,正透过薄薄的相纸,用一种冰冷的、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