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镇北侯府花园内,暖风拂过,姹紫嫣红开遍,暗香浮动。
身着各色华服的贵女公子们穿梭其间,环佩叮当,笑语盈盈,一派锦绣繁华。
“阿姐,你看这朵牡丹,像不像你裙摆上绣的那只?”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举着一朵刚掐下的粉白牡丹,兴冲冲地跑到水榭边,献宝似的递给倚栏而坐的少女。
少女正是镇北侯嫡孙女,沈清辞。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绫罗裙,鬓边簪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肌肤胜雪,眉眼弯弯,未语先带三分笑意,宛如这春日里最明媚的一抹光。
她接过弟弟沈清安递来的花,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声音清越:“像,真像。
不过下次可不许再乱掐祖父的花了,仔细他知道了,罚你抄书。”
沈清安吐了吐舌头,浑不在意,又蹦跳着去扑蝴蝶了。
沈清辞摇头失笑,目光流转间,瞥见水榭角落,一位身着浅碧衣裙、神色怯怯的小官之女,正不安地绞着帕子,似乎与这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她记得,这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女儿,姓苏!
沈清辞端起自己面前那盏还未动过的蜜饯金橙,莲步轻移,走到那碧衣少女身边,柔声道:“苏家妹妹,尝尝这个,厨下新制的,甜而不腻,正好解解渴。”
苏小姐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不少。
沈清辞又顺势与她聊了几句京中时兴的花样,语气温和,态度自然,很快便让对方面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众星拱月般的昭阳郡主眼里,她轻嗤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骄纵:“沈家妹妹倒是心善,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你亲自招呼。”
昭阳郡主乃当今圣上胞弟康亲王嫡女,身份尊贵,性子也被宠得无法无天。
她今日一身大红织金宫装,珠翠满头的,明艳张扬,却隐隐透着一股盛气凌人。
沈清辞回身,笑容依旧得体:“郡主说笑了,春日宴本就是同乐,何分彼此。”
昭阳郡主却不接这话,她今日作了一首咏春诗,自觉精妙,正想寻个衬得起她身份,又绝不会抢她风头的人来品评附和。
目光在园中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沈清辞身上。
侯府嫡女,身份足够;听闻却不擅诗词,正好。
“沈妹妹,”昭阳郡主扬了扬手中的花笺,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本郡主新得了一首小诗,你素来灵秀,不如也来和上一首,让大家品评品评,岂不风雅?”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静了几分。
谁不知道沈清辞于诗词一道上只是平平?
郡主此举,分明是要她当众作陪衬,抬高自己。
沈清辞眸光微闪,心中了然。
她并非不懂这其中的机锋,只是不愿在这种无谓的争强好胜上浪费时间。
她浅浅一笑,福了一礼:“郡主才情斐然,清辞佩服。
只是我于诗词实在粗陋,不敢班门弄斧,怕唐突了郡主佳作。
不若,让我为郡主抚琴一曲,以助雅兴如何?”
她拒绝得委婉,给了双方台阶。
若昭阳郡主见好就收,自然皆大欢喜。
可昭阳郡主今日存心要压她一头,见她竟敢不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怎么?
镇北侯府的千金,连一首和诗都作不出?
还是觉得,本郡主的诗不值得你沈大小姐动笔?”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一些与昭阳郡主交好的贵女开始窃窃私语,投向沈清辞的目光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沈清辞心中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正要再次开口,忽听得旁边有宾客低声交谈:“听说北境那边……战事不太顺?”
“嘘……慎言!
不过,好像提及了镇北侯……说什么……贻误……”声音极低,断断续续,却像一根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沈清辞耳中。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悄然蔓延。
父亲前些日子的忧心忡忡,祖父近日的沉默寡言……难道……这瞬间的失神被昭阳郡主误解为了心虚和傲慢。
她自觉被拂了面子,怒火更炽。
宴席过半,众人移至园中赏玩奇石。
昭阳郡主刻意走到沈清辞身边,假意欣赏一株珍品山茶,趁着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语带讥讽:“沈清辞,别以为你祖父镇守北境就多了不起,不过一介武夫,粗鄙之气,连带养出的孙女也这般不识抬举!”
沈清辞蹙眉,不欲与她争辩,侧身欲走:“郡主,请慎言。”
“你!”
见她如此“无视”自己,昭阳郡主怒从心起,竟伸手用力推搡过去,“本郡主跟你说话,你敢走?!”
沈清辞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几步,脚下鹅卵石路湿滑,重心顿失。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她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重重磕在身后假山嶙峋的锐角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
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淌而下,迅速染红了鹅黄色的衣襟。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扭曲,喧嚣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幕,越来越远。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着她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刹,一个模糊而焦急的、完全陌生的女声碎片,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沧桑感:“血……凝……守住灵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