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丽蜷在仓库屋顶的草垛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颈间那枚磨得发亮的军牌。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刚才韩府的人说"奉公子之命"，韩瑾竟真的找来了。
春桃的脚步声在梯子口顿了顿，带着哭腔的低语飘上来："姑娘，周管事说...说韩府的人在砸门。
"韩丽翻身坐起，军牌"啪"地落回衣领。
月光透过草缝漏下来，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让庄客把粮仓后墙的松动砖块撬开，老弱妇孺先从密道走。
""那姑娘你...""我断后。
"韩丽扯过墙边的粗布斗篷罩住头，短刀在袖中滑到掌心，"告诉王大婶，把那罐盐硝带好。
"春桃的脚步声慌慌张张下去了。
韩丽扒着草垛边缘往下看，院门口的火把己经映红了半边天，韩府家奴的叫骂声混着木门的吱呀作响，像钝刀在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她忽然想起穿越那天，原身就是被这阵仗吓破了胆，一头撞在桌角没了气——这次，她不会让悲剧重演。
"哐当"一声巨响，大门终究是被撞开了。
十几个黑衣家奴举着刀冲进来，为首那人脸上有道疤，正是韩瑾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张猛。
"韩丽！
你家公子说了，乖乖跟我们走，饶这些贱民不死！
"张猛的刀挑着灯笼，光打在他狞笑的脸上，像庙里凶神恶煞的泥塑。
韩丽从屋顶跃下时，斗篷扫过墙角的铜铃，"叮铃"一声脆响让所有人都顿了顿。
她抬手扯掉兜帽，月光落在她紧抿的唇上："我跟你们走，放他们走。
""姑娘！
"春桃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盐硝的陶罐，指节都泛白了，"不能去！
韩瑾他...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
"张猛的刀突然指向春桃，寒光在她鼻尖前晃了晃："哪来的贱婢，也配插嘴？
"韩丽的短刀"噌"地出鞘，刀背精准地磕在张猛手腕上。
他疼得"哎哟"一声，刀差点脱手。
"我的人，轮不到你教训。
"韩丽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要么现在带我走，要么...咱们就耗着等天亮。
"她算准了韩瑾不敢把事情闹大。
这庄子离县城不过十里地，真惊动了官府，韩家"纵容家奴私闯民宅"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张猛果然迟疑了，啐了口唾沫："算你狠！
走！
"韩丽被推搡着往外走时，故意撞了春桃一下。
春桃怀里的陶罐轻轻晃了晃，她猛地抬头，看见韩丽飞快地眨了两下眼——那是她们约定好的信号，"按原计划行事"。
夜风卷着寒意往领口里钻，韩丽被塞进一辆没有窗的马车。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颠簸中，她悄悄数着车辙的震动：一、二、三...到第七次剧烈颠簸时，应该是过了那座年久失修的石板桥。
"张护卫，"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怯懦，"能给口水喝吗？
从昨晚到现在，没沾过一滴水。
"张猛在车外骂骂咧咧，还是扔进来一个水囊。
韩丽拧开木塞时，指尖沾了点水，飞快地在车板上写着什么，又用裙摆擦掉。
她在算时间——从庄子到韩府要穿过三条街，其中第二条街尽头有个铁匠铺，每天寅时三刻会准时敲响铁砧开工。
果然，当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打铁声时，韩丽突然用脚踹向马车后壁。
那地方是她刚才趁喝水时摸清楚的，木板接缝处松动得很。
"***找死！
"张猛的吼声刚响起，韩丽己经蜷起身子。
马车转弯时的离心力让她像个陀螺似的撞向车门插销，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道缝。
她顺势滚下车，斗篷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
张猛的怒骂和马蹄声在身后炸开，韩丽却借着巷口灯笼的光，拐进了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这是她白天勘察庄子周边时特意记下的路线。
窄巷尽头有面矮墙，她助跑几步，踩着墙根的石墩翻过去，正好落在铁匠铺后院。
"谁？
"一个光着膀子的铁匠举着铁锤喝问，火星子在他黝黑的胳膊上溅落。
韩丽掀掉斗篷，露出里面便于活动的短打："我是前庄的，被韩府的人追，想借贵地躲一躲。
"她从怀里摸出半块早上没吃完的麦饼递过去，"一点心意，多谢大哥。
"铁匠瞅了瞅她手里的短刀，又听了听巷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把铁锤往铁砧上一搁："进来！
"韩丽被拉进堆满铁屑的里屋时，听见铁匠压低声音说："韩家那小子不是好东西，上个月还强抢了王屠户的闺女..."她心里一动，刚要追问，外面突然传来张猛的咆哮："搜！
给我仔细搜！
找不到人，你们都别想活！
"铁匠的婆娘吓得往灶膛后缩了缩，韩丽却突然笑了——她等的就是这个。
"大哥，借你家的硝石用用。
"她指着墙角那堆泛着白的石头，那是铁匠用来淬火的原料，和她让春桃带的盐混在一起，就是简易的火硝。
铁匠愣了愣，还是递过一个瓦罐。
韩丽飞快地把盐硝按比例混好，又从灶膛里抓了把火炭，用布包好塞进怀里。
"帮我个忙，"她冲铁匠婆娘眨眨眼，"把你家晒的那些辣椒面借我点。
"当张猛带着人踹开铁匠铺大门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想中的反抗，而是漫天飞舞的辣椒面。
"阿嚏！
"张猛被呛得眼泪首流，手里的刀都掉了。
韩丽趁机撞开后窗跳出去，落地时怀里的火炭正好蹭到布包。
她反手将混好的盐硝扔向追来的家奴，"嗤"的一声，火星子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粉末，虽然威力不大，却足够让人群大乱。
"往这边跑了！
"她故意往东边喊，自己却折进了西边的巷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韩丽终于甩掉了追兵。
她靠在城隍庙的石柱子上喘气，军牌又被指尖摸得发烫。
刚才铁匠的话让她起了疑——韩瑾强抢民女？
这和他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简首判若两人。
"姑娘！
"春桃的声音突然从香案后冒出来，吓得她差点拔刀。
小丫鬟抱着个包袱扑过来，眼圈红得像兔子，"我按你说的，让周管事带庄客去王家报信了，就说...就说韩瑾勾结流民。
"韩丽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干净的换洗衣物和几个热乎乎的菜团子。
她咬了一大口，菜团子的咸香混着眼泪的涩味在嘴里散开——刚才翻墙时蹭破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那点孤军奋战的寒意，却被这口热乎饭驱散了不少。
"王家会信吗？
"春桃揪着衣角问，指尖还沾着点灰，那是刚才埋盐硝时蹭的。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韩丽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神亮得惊人，"重要的是，得让县城里的人都知道。
"正说着，城隍庙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一个挑着货郎担的汉子跑进来躲雨，嘴里嚷嚷着："韩家公子被抓了！
听说...听说他不仅勾结流民，还强抢民女呢！
"春桃一下子蹦起来："成了！
"韩丽却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货郎担里那些亮晶晶的糖人上。
她突然想起穿越前最后一次任务，队长也是这样笑着递给她一块糖："丫头，等任务结束，咱们去吃遍一条街。
""春桃，"她抓起两个菜团子塞给货郎，"麻烦你帮我个忙，把这话往县衙门口多念叨念叨。
"货郎眼睛一亮，揣上菜团子就跑了。
春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噗嗤"笑出声："姑娘，你这招真损！
"韩丽也笑了，眼角的伤疤在晨光里浅浅发亮。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韩瑾背后的韩家不会善罢甘休，王家也未必是真心帮忙。
但此刻，看着雨帘中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她第一次觉得，这乱世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走，"她拉起春桃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小丫鬟冰凉的指尖，"咱们回庄，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雨丝落在她们身上，却像是洗去了昨日的血污。
韩丽低头时，看见军牌从衣领滑出来，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她突然想，或许不用等到回去，在这里，她也能活出个样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