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细雨总带着黏腻的凉意，牛毛似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把医院门口的梧桐叶打湿成深绿色。
顾清妍抱着几本书站在台阶下，发梢缀着细碎的雨珠，冰凉地贴在耳后 —— 她早上急着出门，竟忘了带伞。
就在她抬手想拢一拢衣领时，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停在路边，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车门被人用力甩开，一个高大却瘦削的身影冲了下来，黑色皮鞋踩在水洼里发出急促的声响，像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狂奔。
“姐姐！”
顾清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带着雨水凉意的力量紧紧抱住。
对方的手臂勒得极紧，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胸腔里传来压抑的颤抖，连声音都带着破碎的哽咽：“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我，我是小廷，你还记得我吗？”
她的呼吸瞬间滞了半拍，胸腔被勒得发紧，冰凉的雨丝顺着对方湿透的衬衫蹭到脖颈，激得她轻轻颤了一下。
眼前的男生很高，肩线却有些单薄，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积压了十几年的星光，可眼底的红血丝又暴露了他的急切。
“小廷？”
顾清妍皱着眉，指尖抵在他的胸口轻轻推了推，“弟弟，你先松开些，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确实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 眉宇间那点清隽的轮廓，还有眼底不易察觉的脆弱，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
可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孩子早己长成挺拔的青年，她实在不敢确定。
“对不起，对不起……” 方廷渊连忙松了松手臂，却没完全放开，掌心仍贴着她的后背，仿佛怕一松手，眼前人就会像从前那样消失。
他低下头，额角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软得像泡在温水里的棉花糖：“我找你找了好辛苦…… 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13 年前，在山下的破屋里，是你救了我啊。”
雨还在下，顾清妍看着他单薄的肩膀被雨水打透，儿科医生的本能让她生出怜惜。
她抬手拂去他肩上的雨珠，轻声说：“先别站在这里淋雨了，医院旁边有间咖啡厅，我们去那里聊吧？
你这么瘦，淋坏了要生病的。”
“好，都听姐姐的！”
方廷渊立刻点头，眼底的急切化作温顺，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动物。
他顺势牵住顾清妍的手腕，指尖冰凉却攥得很紧，跟着她往咖啡厅走。
路过轿车时，驾驶座上的助理悄悄抬眼，见自家老板此刻温顺得像换了个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 只有在这位面前，老板才会收起那些在商场上让人胆寒的狠戾。
“尹枫，你先走吧，车留下一会我自己回去。”
方廷渊冲尹枫摆了摆手，跟着顾清妍进了咖啡厅。
咖啡厅里暖黄的灯光驱散了雨意，顾清妍拉着方廷渊坐在靠窗的位置，刚想起身：“你先坐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些纸巾，再点两杯热饮，你头发都湿了。”
“姐姐别走！”
方廷渊突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借着坐姿的高度，刚好能抱住她的腰。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衣料，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不用擦，姐姐别离开我，就两分钟也不行。”
顾清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 指尖触到的发丝冰凉，像极了记忆里那个失温的孩子。
她放柔了语气：“乖，我很快就回来，给你点杯红糖姜茶，再加些红枣。
你看你脸色这么白，得补一补。”
方廷渊这才松开手，却仍盯着她的背影，首到她走到吧台前才收回目光。
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厉 —— 这些年他找了她无数地方，查遍了当年所有可能的线索，如今终于握住了这束光，绝不能再放手。
顾清妍在吧台前点了两杯红糖姜茶，特意嘱咐店员多放些红枣和桂圆。
转身时，手里还拿了一包纸巾，刚走回座位，就被方廷渊伸着手拦住：“姐姐帮我擦头发。”
“你都这么大了，自己擦吧？”
顾清妍把纸递给他，无奈地挑眉，“我自己的头发也湿了。”
“我不擦。”
方廷渊把纸推回去，眼底泛起一丝委屈，语气却带着点无赖的撒娇：“姐姐不帮我擦，我就湿着，万一生病了，姐姐是医生，刚好负责治我。”
看着他这副模样，顾清妍忽然想起什么，心尖像被软刺轻轻扎了一下。
她坐下，拿起一张纸巾，轻轻擦拭着他额前的湿发，轻声说：“我记起来了，小廷。
13 年前我跟同学去爬野山，在破屋里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你吧？”
记忆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涌回 13 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时顾清妍刚上高中，跟着班里的同学去爬城郊的野山。
走到半山腰时，她忽然瞥见远处的破屋门口，几个男人正把一个麻袋往屋里拖，麻袋上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极了血迹。
“你们看那边！”
顾清妍拽住身边闺蜜田甜的手腕，压低声音，“那几个人不对劲，麻袋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班长立刻皱起眉，拽着她往回拉：“别多事！
那几个人看着就凶，万一他们有刀怎么办？
我们赶紧走，别惹麻烦。”
其他同学也纷纷附和，只有田甜犹豫着站在顾清妍身边：“可是…… 万一麻袋里是人呢？”
“就是怕里面是人，才不能不管。”
顾清妍攥紧了书包带，目光盯着那间破屋，“这里太偏了，等警察来就晚了。
你们不管算了，我们去看看。
田甜，你躲在这棵树后面，赶紧打 110 和 120，把我们的位置说清楚，我去看看情况。”
“不行！”
田甜抓住她的手，声音发颤，“万一他们折回来怎么办？
我一个人害怕……你听着，” 顾清妍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你躲好，要是听见动静，就学布谷鸟叫，我听见就会出来。
放心，我会小心的。”
说完，她趁着那几个男人离开的间隙，猫着腰绕到破屋后面，从窗户的破洞里往里看 —— 麻袋就放在墙角，果然在轻轻蠕动。
她咬了咬牙，推开门溜了进去。
麻绳勒得很紧，顾清妍的指甲都抠出了红印，才勉强把麻袋解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面软倒下来，她连忙伸手去扶，触到的皮肤却凉得像冰，吓得她心口一紧。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着破旧的衣服，手脚被绳子捆着，手腕和脚踝都磨出了血。
他的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田甜！”
顾清妍压低声音，只让外面的田甜听见，“快打 120！
是个孩子，还有呼吸，但是体温很低！”
她脱下身上的冲锋衣，裹在男孩身上，又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瓶盖后，小心翼翼地托着男孩的下巴，把温水一点一点递到他唇边。
水顺着他干裂的唇缝流进去，男孩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 又大又亮，却盛满了恐惧和脆弱，像受惊的小鹿。
他看着顾清妍，声音细若蚊蚋：“姐姐…… 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好冷……对，姐姐救你。”
顾清妍的心瞬间软了，她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把男孩抱在怀里，用体温裹着他，“别怕，警察和医生很快就来，姐姐陪着你。”
男孩靠在她怀里，意识渐渐模糊，却仍攥着她的衣角，轻声说：“姐姐，我叫小廷…… 你别忘记我。”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顾清妍刚把男孩抱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冲了过来，脸色苍白却满眼急切，一把抱住男孩：“小廷！
小廷你怎么样？”
“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女孩转过身，眼眶通红，紧紧握着顾清妍的手，“我叫方廷雪，他是我弟弟方廷渊。
绑匪勒索我爸放弃投标，我爸照做了，他们却没放小廷…… 我们一家和警察一起找了他三天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顾清妍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男孩，轻声说，“他现在很虚弱，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说完，她和田甜跟着警察去派出所做笔录，把看到的绑匪特征一一说明 —— 其中一个人脸上有疤，另一个人穿黑色夹克，。
警官拿着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方廷雪的联系方式，她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
“不用了。”
顾清妍把名片推了回去，笑着说，“只要小廷平安就好，我们救人不是为了感谢。”
走出派出所时，田甜还在嘀咕：“你怎么不要联系方式啊？
说不定能收到大礼物呢。”
顾清妍却垂了垂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我弟弟还在，今年也该跟小廷一样大了……” 话没说完，她就抬起头，笑着拍了拍田甜的肩膀，“走，姐请你吃海底捞，庆祝我们今天做了件好事！”
“姐姐？
姐姐你怎么了？”
方廷渊的声音把顾清妍拉回现实。
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眶竟有些发热。
她连忙眨了眨眼，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起当年的事，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你那时候那么小，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方廷渊却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眼神却无比认真：“姐姐，这些年我一首找你。
我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的样子，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 今天在医院看见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清妍看着他眼底的执着，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现在找到就好。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身体还好吗？”
“不好。”
方廷渊立刻皱起眉，语气带着点委屈，“我总是失眠，有时候还会做噩梦，梦见当年的破屋。
姐姐，以后我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吗？
看见你，我就不害怕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暖黄的灯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显得有些脆弱。
顾清妍没多想，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要是有时间，随时来找我。”
她没看见，方廷渊在她点头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暗芒 —— 姐姐，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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