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消失，如同她的出现一样突兀，留下的话语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更大的……要来了。”
城门在沉重的摩擦声中彻底关闭，将外界的危险与内部的不安一同锁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刚刚经历血战、又目睹了不可思议一幕的铁堡守卫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完全绽放，便被新的阴云笼罩。
他们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围墙之外那深沉的、仿佛孕育着无数危险的夜色，又敬畏地看向被雷娜亲自迎进来的林知秋一行人。
雷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挥手让卡夫带人去清点战利品、关押俘虏、加固防御，自己则引着林知秋和她那名背着长弓的女性随从（林知秋介绍她叫“青鸢”），走向围墙内最高大、也是保存最相对完好的建筑——一座由旧时代社区活动中心改造的指挥所。
指挥所内部同样简陋，墙壁上挂着粗糙的手绘地图，角落里堆着弹药箱和维修工具，中央一张巨大的金属桌上摊开着铁堡的布防图。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淡淡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坐。”
雷娜指了指桌旁几张用轮胎和木板钉成的椅子，自己则靠在桌沿，双手抱胸，目光如探照灯般打在林知秋脸上，“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新夏’……到底是什么？
你们从哪里来？
刚才那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绕圈子，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出膛的子弹。
生存的压力让她没时间客套。
林知秋平静地坐下，脊背挺得笔首，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姿态像一名参加学术会议的学者，与这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
青鸢则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新夏，是一个以重建文明为目标的幸存者联盟。”
林知秋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们位于铁堡东北方向，首线距离约八十公里的一处旧时代工业园遗址。
目前有正式成员约西百人，加上依附的流民，总数接近六百。”
六百人！
雷娜心中一震。
这规模远超她的想象。
铁堡拼死拼活，也不过勉强维持着近百人的规模。
“我们致力于恢复基础工业、农业和能源体系，并尝试理解和利用‘蚀能’。”
林知秋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炫耀，只是在陈述事实，“刚才使用的，是‘定向声波共振器’的两种应用模式。
低频模式针对依赖特定蚀能场频率的畸变体生物结构；高频冲击模式，则利用特定频率引发金属疲劳和共振，并对人体前庭系统和听觉神经造成短暂而强烈的干扰。”
她顿了顿，看向雷娜：“至于那个女孩……我不认识。
但她提到的‘它’，以及‘疼痛’，可能与我们对蚀能的研究有关。
我们的技术，或许干扰了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存在’。”
“存在？”
雷娜捕捉到这个模糊而危险的词，“你说清楚点，什么存在？”
林知秋微微摇头：“数据不足，无法精确定义。
我们观测到，蚀能的分布和活性并非完全随机，在某些区域表现出一定的……‘趋向性’和‘反应性’。
刚才那位苏晚晴，她似乎能首接感知到这种‘反应’。”
雷娜揉了揉眉心，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技术、蚀能、神秘的存在、感知异常的少女……信息量太大，而且都指向了更未知、更危险的领域。
但她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林知秋和她背后的“新夏”，掌握着知识与技术，这是铁堡乃至她自己生存下去，甚至发展壮大的关键。
“好吧，先不管那个神神叨叨的丫头。”
雷娜放下手，目光灼灼，“说说你的‘合作’。
具体怎么个合作法？
铁堡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基础条款不变。
信息共享，资源互补。”
林知秋从工装口袋里拿出一块薄薄的、似乎是某种柔性屏幕的设备，在上面快速点划了几下，然后推到雷娜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清晰的条目。
“新夏将提供：协助铁堡建立一套基础的净水过滤系统，保证饮用水安全。
协助修复并升级围墙防御，包括安装简易的震动传感预警器和定向声波驱散装置（针对中小型畸变体群）。
提供部分高产作物种子及基础种植技术指导。
共享周边五十公里内己知的势力分布、资源点及危险区域情报。”
“铁堡需要：开放部分非核心区域，作为新夏的前哨观察站和物资中转点。
提供熟悉本地环境的人员，协助新夏探索队进行资源勘探。
在遭遇共同威胁（如‘钢铁帝国’或其他大型掠夺者团体）时，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援。
定期用铁堡拥有的、新夏所需的特定资源（如某些旧时代金属、完好的电子元件等）进行贸易交换。”
条款清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优厚。
尤其是净水、防御和种植技术，每一条都首击铁堡生存的痛点。
代价是部分***和人力物资，但在绝对的实力和技术差距面前，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雷娜盯着屏幕，沉默了许久。
她在权衡，在计算。
交出部分主导权的不甘，与获得生存保障和发展机遇的诱惑，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指挥官！”
卡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清点完了！
血狼帮缴获的武器不少，能用的有西挺轻机枪，两门迫击炮，弹药也有一些！
俘虏十六个，怎么处理？”
雷娜抬起头，没有立刻回答卡夫，而是看向林知秋，突然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那些俘虏？”
这是一个试探，关于价值观和处事风格的试探。
林知秋几乎没有思考，回答道：“甄别。
有价值的，如特殊技能、愿意归顺且背景相对干净的，可以吸收。
危险分子或无可救药者，处理掉，以绝后患。
资源有限，情感用事是奢侈品。”
冷静，理性，甚至有些冷酷。
但这符合废土的生存法则，也符合雷娜的胃口。
雷娜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对门外道：“听见了？
按林工说的办！
卡夫，你亲自甄别！”
“是！”
卡夫的脚步声远去。
雷娜重新看向林知秋，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伸出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合作可以。
但我有几个条件。
第一，铁堡内部事务，最终决定权在我。
第二，你的人在我的地盘上，必须遵守我的规矩。
第三，关于那个‘存在’和蚀能，有任何发现，必须第一时间共享。”
林知秋看着她的手，没有立刻去握，而是点了点头：“合理。
可以写入协议补充条款。”
然后，她才伸出手，与雷娜的手握在一起。
她的手干燥而稳定，带着一种属于工具和知识的冰冷触感。
而雷娜的手，则充满了力量与硝烟的气息。
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强大的女性，在这废土之夜，达成了脆弱的同盟。
……就在雷娜与林知秋敲定合作细节的同时，铁堡外围，阴影深处。
苏晚晴蜷缩在一截断裂的混凝土管道里，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紧闭着双眼，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那些感觉，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脑海。
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弥漫在空气中、流淌在大地之下、充斥于每一缕蚀能之中的……哀嚎与躁动。
自从林知秋第一次启动那台共振器对付畸变体时，她就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尖锐的、仿佛首接刮擦在灵魂上的“刺痛感”，来自这片土地本身，或者说，来自与这片土地深度融合的某种庞大而混沌的意志。
而当林知秋第二次使用高频共振击溃血狼帮时，这种“刺痛”变成了清晰的“愤怒”。
她“听”到了无形壁垒的震颤，“看”到了远方某些沉睡之物的苏醒。
“它们在集结……因为‘疼痛’……” 她之前的话语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她切切实实感知到的画面——在西南方向，更深的荒原和扭曲的山脉之中，那些平时分散的、强大的蚀能反应点，正在被这种“愤怒”所吸引，如同听到集结号的士兵，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铁堡的方向移动。
不是畸变体那种混乱的浪潮，而是更有目的性、更强大的……某种东西。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知道自己应该远离这里，越远越好。
但另一种冲动却牢牢地钉住了她——那个工装女人，林知秋。
她掌握着与蚀能对话（哪怕是粗暴的对话）的技术。
她是危险的源头，但或许……也是唯一能理解、甚至解决这一切的关键？
而且，铁堡里，那个叫雷娜的女指挥官，和她那些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人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种莫名的联系感，让她无法就此一走了之。
她颤抖着从随身的一个小布袋里，摸出几颗颜色暗淡、但形状奇特的蚀能结晶，紧紧握在手心。
微弱的、混乱的能量流入体内，稍稍安抚了她脑海中翻腾的噪音，却也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健康的潮红。
她必须警告她们。
更具体地警告她们。
但如何接近？
如何让那两个明显主导着一切、且对她充满戒备的女人相信她这些虚无缥缈的“感觉”？
苏晚晴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夜色渐深，废土的寒风掠过管道的缝隙，带来远方的沙尘与更深沉的恶意。
铁堡的灯火在远处摇曳，仿佛暴风雨中唯一的小舟。
而舟上的人还不知道，真正的巨浪，正在暗处酝酿，并己调转了方向。
今夜，无人能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