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帘缝隙里透进一点灰白。
我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哥。
真好。
但他比原来更瘦,可身体却和以前一样好。
我悄悄戴上助听器。
世界重新有了声音。
我轻轻叫他:“哥……”他没睁眼,但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他醒了。
我凑过去,小声说:“我好想你。”
他终于睁开眼,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然后,他问:“你考上大学了吗?”
我愣住了。
两年了,他居然不对我说,“你过得好吗”,“对不起”,而是“你考上大学了吗?”
我好崩溃啊。
我说了一句“想你”,你说一句会死吗?
两年见不到啊,两年。
不是两天,也不是两个月,是实实在在的七百多个日夜。
我不想说话,干脆没回。
“问你呢,怎么那么没礼貌?”
他语气冷了下来。
“没有。”
我低声说。
“你成绩不是很好吗?”
他坐起来,眉头皱着,“那你现在怎么生活的?”
我没理他。
“说话呀!”
他提高了声音,“去干什么了?
被骗了?
那些小混混骗了?
你怎么这么不自爱?”
“人都是会变的。”
我冷冷地说,“我没被骗走。”
“周砚晞,你现在长本事了?”
他冷笑,“老子问你怎么活的?
这两年大学为什么没有考上?”
我绷不住了。
哥哥成绩好,初中去了县里,中考又考去了城里。
可我不行。
我听不见,家里又穷,没办法让我去念特殊学校。
后来,是哥哥教我知识。
即使他教我,我也出不去。
哥哥从大山考去了大城市,那会他才15岁,初中毕业。
他清楚自己不该待在这,带着我和奶奶去了城中心。
东城的城中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他才15岁啊,就那么厉害。
农活、脏活……样样都行。
奶奶说,有我和哥哥,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可他们都说奶奶傻,是疯子。
可她却给了我和哥哥一条命。
“哥,”我红着眼,“你有没有想过,你走的时候,我高三了?”
他愣住了。
“我那会在高考啊。”
我哭出来,“没有任何人陪我,你一走百了,我怎么办?”
“周砚晞,”他语气软了一点,“你在怪我喽?”
“对!”
我喊出来,“都是你的错!”
“你现在怎么说话的?”
他又生气了,“你现在怎么活的?
说话!”
“乞讨。”
“什么?”
他不可置信。
“乞讨,去卖,行了吗?”
“真的假的,周砚晞?”
“真真假假又怎样?”
我冷笑,“哥不是不要我了吗?
哥不是永远活在过去吗?
哥不是永远不会忘掉她吗?”
他猛地站起来,眼神像要吃人。
“***再说一遍!”
“我说,”我盯着他,一字一句,“你永远活在余幸姐姐那个过去吧!
你永远不要忘掉她!”
他一巴掌扇了过来。
“啪!”
声音清脆,疼得我耳朵嗡嗡响。
“真的假的,周砚晞?”
他喘着粗气,眼睛红得吓人,“你真那样做了?”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掉。
我笑了,笑得很讽刺:“我以为哥回来会给我带个嫂子。
哥都25了,该结婚了。”
“不用你来做决定,我相信你没有那么做。”
他冷冷地说。
好烦,不想理他。
“哥回来了,就不走了吗?”
可我还是问了。
他笑了,笑得很讽刺:“不走?”
我跪下床,爬到他脚边,抱住他的腿。
“哥,求你了,不要走。”
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不要走了……”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挣扎,有心疼,还有……一丝动摇。
可最终,他还是轻轻推开了我。
“周砚晞,”他说,“别这样。”
然后,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床头柜上。
“密码是你生日。”
他说,“里面有……一些钱。
你去看医生,好好治病。”
“我不要你的钱!”
我把卡扔给他,“我只要你留下!
我很好,我没病!”
“周砚晞,”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你不懂。
我留下,对你没好处。”
“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
像是在斟酌词句,“因为我是个病人。
我有病,我控制不住自己。
昨晚就是证明。”
“我也有病!”
我喊出来,“我有抑郁症!
可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你不一样。”
他说,“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而我的……”他没说完,但我懂了。
他的病,是心里那个叫“余幸”的结,是对我又爱又恨的扭曲,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懦弱。
“哥,”我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治,好不好?
我陪你。”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可最后,他还是抽回了手。
我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哥,”我小声说,“你一点都不负责任,那你带我走吧,带上我吧……”他没动。
我说:“你昨天晚上……把我弄疼了。”
他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我慢慢从跪着,变成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脑子里,全是没说出口的话。
——16岁那年,你21岁,还在念大学。
你打工,省吃俭用,给我买了助听器。
我没忘。
——你是一中的传奇。
全省第二,余幸姐姐是第一,你和余幸姐姐相差了几分,竞赛金牌,校长都敬你三分。
我没忘。
——你去找一中校长,想让我进高一。
你说“她虽然16岁才上学,但她比谁都努力”。
我没忘。
——可一中没同意。
——你又换了一所一所的学校,最后他们都不同意。
我没忘。
——其实,你有想过送我去特殊学校。
可那里费用太高,我们还承担不起。
——而且是住校,要好久回来一次,要好久才能见到哥。
——那里的人都用手语交流,可是哥,你教我说话,教我手语,我都会了,我想待在哥身边。
——你看出来了,就没再提。
我没忘。
——你又去了十七中,一遍一遍地求。
最后,他们终于答应让我试读。
我没忘。
——高中三年,他们骂我“聋子哑巴”,学我说话,欺负我……可我从来没告诉你。
——因为我知道,你己经为我拼尽全力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走那天,我高三。
我站在考场门口,等了你一上午。
我没忘——你没来。
——我没考。
这些我替你记着。
……我蹲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地哭。
他站在门口,背对着我,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然后,我哥开门。
“咔哒。”
门关上了。
世界,又安静了。
比昨晚摘下助听器时,还要安静。
可我知道——你说谎。
你说“我只有你了”,可你还是走了。
你说“我是个病人”,可你根本不敢面对我。
你不是不要我。
你是怕。
怕你控制不住自己,怕你会伤害我,怕你给不了我未来。
可你不知道——我早就没有未来了。
我的未来,就是你。
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擦干眼泪。
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
外面,阳光正好。
可冬日的暖阳,照不暖人心。
我对着空荡荡的楼道,轻声说:“哥,你不带我走……我就去找你。”
说完,我转身回到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又抓起桌上那张被我扔过的银行卡。
我认为你活在过去。
可你的过去,早就和我绑在一起了。
余幸姐姐结婚那天,你醉倒在家门口,说“晞晞,我对不起你”。
我没问为什么。
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下楼,走到小区门口。
风有点大,吹得我眼睛疼。
可我不怕。
我会找到你。
无论你躲到哪里。
因为——你是我哥。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