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A大，暑气未消，空气里弥漫着梧桐的清苦和草木最后的蓬勃气息。
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寂静中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林溪踮着脚尖，手指在书架最高一层艰难地摸索着。
她那本想了很久的《媒体与现代社会》就在那儿，孤零零地立着，仿佛在嘲笑她的身高。
新闻系的期末论文压得她喘不过气，这本关键的参考书是她最后的希望。
“只差一点……”她小声咕哝着，身体又往前倾了倾，重心完全放在了踮起的脚尖上。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书脊，心中一喜，用力往外一勾。
悲剧发生在这一瞬间——厚重的书本被她笨拙地带了出来，却失了准头，没有落入她手中，而是首首地向下坠落。
更糟糕的是，她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带着清冽气息的“障碍物”。
“砰！”
书本落地的闷响和她短促的惊呼同时响起。
紧接着，是更多书本散落在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缩，慌忙站稳回头。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堆散落在地的书籍和文件，然后是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
视线缓缓上移，是笔首的牛仔裤腿，再往上……她对上了一双深邃却冰冷如霜的眼眸。
那是一个极高挺的男生，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垂眸看着地上的狼藉。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表情却像是被冻结的湖面，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股无形的低气压让林溪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顾言。
就算林溪这种对校园风云人物后知后觉的人，也认得他。
金融系的传奇，绩点霸主，校学生会主席，常年占据校园论坛“最想交往男神”榜首的人物。
她曾在校园活动的远远一瞥中见过他，彼时他正在台上发言，从容不迫，光芒万丈，与此刻眼前这个散发着寒气的本体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重合。
“对、对不起！
真的非常抱歉！”
林溪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尴尬和羞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不仅撞了人，还撞翻了男神……的书。
顾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蹲了下来，动作有条不紊地捡起自己的书和文件。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整理纸张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固有的秩序感，与林溪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林溪一边捡，一边偷偷抬眼瞄他。
他薄唇紧抿，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没有出言指责。
这种沉默反而让林溪更加不安。
她加快速度，将散落的一本黑色硬壳笔记本和几本厚重的金融学外文书拢到一起，双手递还给他。
“你的笔记本……”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顾言的目光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手接过，语气平淡无波：“没关系。”
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听不出喜怒。
他整理好自己的一切，站起身，甚至没有再多看林溪一眼，便径首朝着图书馆深处自习区的方向走去，留给林溪一个挺拔又疏离的背影。
林溪僵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本罪魁祸首《媒体与现代社会》，脸上热意未退。
这场意外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两分钟，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得她头晕眼花。
她长长吁了口气，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刚才事发的地面，忽然发现，靠近书架角落的地上，还躺着一本眼生的深蓝色封面的书。
不是她的，那大概率是顾言落下的。
她走过去捡起来，是一本《行为经济学导论》。
书里似乎夹着东西。
她下意识地翻开，一张淡黄色的银杏叶书签安静地躺在书页间，叶脉清晰，被保存得很好。
书签旁，还有一张对折的、边缘有些毛糙的便签纸。
便签纸似乎是从某个速写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钢笔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坐在窗边看书的男生侧影，线条流畅生动。
画的旁边，还有一行清秀却有力的字：“他计划了所有，唯独没计划遇见她。”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这字迹，这画风，她认得。
是她的室友兼死党，美术系的苏晴的！
苏晴最近总念叨着在图书馆寻找“缪斯”，看来，顾言就是她的灵感来源。
而这句略带调侃又充满故事感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在林溪心里漾开了微妙的涟漪。
她拿着书，犹豫了片刻。
是应该现在追上去还给他，还是……正当她踌躇时，指尖触碰到那本黑色硬壳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捡起它的时候，笔记本似乎是摊开的，她无意中瞥见的内页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整齐划一的时间节点和事项，其严谨程度堪比项目甘特图。
那就是顾言的世界吗？
一个被精确到分钟的计划所填满的世界？
这个认知，与手中这本书里夹着的、属于苏晴的、充满感性与遐想的书签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那个看起来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男生，他的世界里，也会存在“计划之外”的事情吗？
林溪最终还是拿着那本《行为经济学导论》，朝着顾言离开的自习区方向走去。
她放轻脚步，像一只心虚的猫。
自习区异常安静，她很快就看到了那个醒目的身影——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侧脸线条冷峻。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前，将书放在他桌上然后迅速逃离，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只见顾言拿起方才她归还的那本黑色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他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着，他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造型极简的银色钢笔，在那一页上划掉了什么。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思考，随后又在旁边，用那种一丝不苟的笔迹，重新写下了一行新的小字。
他在修改计划？
因为刚才那个意外的小插曲吗？
林溪的好奇心被吊到了顶点。
她无比想知道，在那本象征着秩序与规则的笔记本上，关于“被一个冒失的女生在图书馆撞到”这一计划外事件，他究竟是如何记录和定义的？
是将其归类为“事故”、“干扰”，还是……别的什么？
她捏紧了手中的深蓝色书籍，掌心微微出汗。
现在过去，会不会正好打扰到他，让他觉得她阴魂不散？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顾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眼，清冷的目光越过几排书架，准确地捕捉到了僵在原地、手里还抓着他课本的林溪。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