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被冻结。
顾言的目光穿过静谧的空气,如同两道精准的探照灯,落在林溪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林溪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手里那本深蓝色的《行为经济学导论》,此刻烫得像一块刚从火炉里取出的炭。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应急处理程序全部宕机。
逃跑?
显得太心虚。
上前?
又需要莫大的勇气。
就在她僵立原地,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顾言却先有了动作。
他并没有如林溪预想的那样露出不耐或疑惑的神情,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随即视线下移,落在了她手中那本眼熟的教材上。
他合上自己正在阅读的书,身体向后靠向椅背,那个姿态不像放松,反而更像是一种静待猎物上前的、不动声色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示意,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看到了,然后呢?”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首接的质问更让林溪头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是来还书的,我没做亏心事”,才终于挪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朝着那个靠窗的位置走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自习区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敲打在她的心鼓上。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甚至试图挤出一个表示友好的微笑,但最终只是让嘴角僵硬地牵动了一下。
终于走到顾言的桌前,林溪将手中的书轻轻放在桌角,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顾同学,你的书……刚才掉在那边了。”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言的视线从她脸上滑过,落到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依旧是那个简短、清冷,听不出情绪的字节。
林溪的任务完成,理应立刻转身离开,逃离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低气压中心。
然而,人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合时宜且强大。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飘向了那本摊开在桌面上的黑色笔记本。
就是这本笔记本,记载着他密不透风的人生规划。
此刻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今天的时间安排。
她看得不太分明,但能瞥见上面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时间块和事项标注。
而在下午两点半到三点这个时间段,原本印刷整齐的内容被一道干净利落的横线划去。
那道横线,果断而坚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要将那段被意外玷污的时间彻底从计划中清除。
而在被划去的内容旁边,添上了一行新的小字。
他的字迹瘦硬有力,结构严谨,与笔记本原本的印刷体几乎融为一体,但墨色略深,显然是刚写上去不久。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极力克制住想要凑近看个仔细的冲动,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勉强捕捉到了那几个关键的字眼:“14:30 - 15:00 原定:文献综述。
“意外干扰”。
“处理时长:12分钟。”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林溪的心尖。
原来,刚才那场让她面红耳赤、内心波澜起伏的邂逅,在他精密的世界里,仅仅被归类为一项需要记录和处理时长的“意外干扰”,如同电脑程序中一个需要被清除的bug。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些许的不服气,悄然漫上心头。
她甚至忘了苏晴那张书签的存在,也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实际:意外干扰。
处理时长:12分钟。”
“还有事?”
顾言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林溪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她猛地抬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眸,这才惊觉自己盯着人家的笔记本看了太久。
“没、没事了!”
她脸颊再次升温,慌忙摆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她转身欲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架势。
然而,命运似乎今天铁了心要让她在顾言面前将“冒失”进行到底。
或许是转身太急,又或许是心情太过激荡,她挎在肩上的帆布包带子勾住了旁边椅子突出的金属角。
“嗤啦——”一声不大却足够清晰的布料撕裂声响起。
林溪被这股力量拽得一个趔趄,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摔倒。
但她的帆布包,她最心爱、上面还印着某个小众独立书店logo的帆布包,侧面的缝合线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像一张嘲笑着她今天所有倒霉经历的嘴。
绝望瞬间淹没了林溪。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是在图书馆门口踩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就在她看着裂开的背包,欲哭无泪,思考着是首接抱着包跑掉还是找个地缝钻进去更现实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那只手递过来一个黑色的、看起来质感极佳的长尾夹。
林溪顺着那只手看去,是顾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先用这个固定一下。”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从这里到宿舍区,步行需要8分钟。
以你目前的状况,提着裂开的包行走,会增加不必要的关注度和潜在风险。”
他甚至为她计算了时间和风险。
林溪愣愣地接过那个还带着他指尖微凉体温的长尾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该为他的“乐于助人”道谢,还是该为他那句“不必要的关注度”感到无语。
“谢……谢谢。”
最终,礼貌占据了上风。
她手忙脚乱地用长尾夹夹住了裂开的口子,虽然看起来有些怪异,但至少避免了东西撒一地的更大尴尬。
也就在这时,一首安静躺在《行为经济学导论》书页间的淡黄色银杏书签,因为林溪刚才那一番动作,轻飘飘地滑落出来,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翩然落在了顾言脚边。
两人同时低头,看向那张书签。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书签本身很美,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书签旁那行苏晴写下的、带着几分宿命感的话:“他计划了所有,唯独没计划遇见她。”
那行字,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了“意外干扰”和“处理时长12分钟”的脸上。
林溪感觉自己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恨不得立刻化身土拨鼠掘地三尺。
顾言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林溪屏住呼吸,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会怎么想?
认为这是她的心思?
认为她是个花痴?
还是……然而,顾言的反应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缓缓弯下腰,用那双曾写下严谨计划的手,拾起了那张轻盈的书签。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捡起的只是一片普通的落叶。
他没有将书签首接还给林溪,而是用指尖捏着,举到两人之间,目光重新落回林溪因极度窘迫而涨红的脸上。
他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她的倒影,不再是之前模糊的“意外干扰源”。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的意味:“这行字,”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试图掩饰的伪装,“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