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安一首觉得办公楼的灯光，和医院一路亮到凌晨的那种白色无差。
此时，他正靠在南城广告公司“创想社”西层茶水间的门边，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像是目睹了数千场职场闹剧。
他盯着杯子里的咖啡漩涡出神，却始终没能搅匀那残留的糖粉，像是搅不清这些日子在脑子里循环的焦虑。
“你还要喝第三杯？”
姜晨曦插着耳机，踱步进来，递给他一支新的速溶。
“等下再去买点挂耳的，这玩意儿迟早要把你胃废了。”
梁以安吸了口气，看着姜晨曦脚下那双毛茸茸的羊驼拖鞋，“你打算靠拖鞋拯救南城程序员的睡眠障碍？
还是我先去辞职，助你科技进步？”
姜晨曦没接话，眼光落在桌上的几份打回来的方案。
“副总到底在方案里找了多少锈斑？”
梁以安笑了一下，嘴角勉强勾起，“就像她看我，怎么都不顺眼——连标题，字体，甚至用词都能拎出来骂半小时。
我猜她划重点的是‘无突破’和‘过时’，不是内容，是我人。”
茶水间气氛有些黏稠，像是咖啡渣粘在杯壁上，再洗也难。
梁以安自嘲着，但眸光里闪过愤怒和无力，一种“我明明很努力”的委屈。
“你不是早就想去找新地方了？”
姜晨曦不动声色，语气里却有一丝促狭。
“昨晚上你还说要当都市灵魂制造机。”
梁以安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灵魂制造机也要有个市场啊。
现在市场有点堵。”
茶水间外，杂乱的会议室人声涌动，偶尔有一两句高调的争论泄漏进来，像是城市的脉搏里夹杂着不安定因子。
此刻的梁以安，思绪像南城的夜风，扑面而来却无处落定。
辞职的念头像杂草一样蹿得飞快，但每次到实际行动，反而被存款和家人的期待绊住了脚。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弹出“秦梦遥”的微信消息：你那边还活着吗？
我这边要开天窗了。
没等梁以安回消息，姜晨曦一边按着程序编译，一边头也不抬：“你女编辑朋友工作又出岔子了？”
“说起来，她最近比我还惨，”梁以安打趣，“刚火的专栏一升级，领导先裁编辑部，专刊变临时工，人心比美颜滤镜还难拼凑。”
“那你打算怎么办？”
姜晨曦问。
梁以安拿起手机，轻点几下，发了句：有空一起喝杯酒，没什么是烧酒解决不了的。
他的话发过去没两分钟，秦梦遥就回复：当专栏编辑还不如去卖烧酒，至少客户比主编好说话。
梁以安看着这条消息，嘴角终于扬起一点真心的笑。
他喜欢秦梦遥的首率——苦难里带点幽默，好像苦瓜也能做成糖。
傍晚，南城闪起第一盏路灯。
杂志社楼下，秦梦遥踩着高跟鞋出来，走路的节奏像是她刚刚踩完一场风暴。
梁以安远远看到她，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便利店啤酒，像举起旗帜宣告战败者的小胜利。
“你请我喝啤酒，是不是在庆祝我被裁员？”
秦梦遥没好气地接过啤酒，刚打开拉环就听见一声气爆，眼前酒泡溅了半身。
“这叫传统南城礼节，凡事要有点庆祝的姿态。”
梁以安嘴皮子快，语气轻浮，“反正在创想社，随时能追上你这个‘被辞退’的进度。”
他们靠在杉木石柱旁，肩并肩坐着，脚下是铺着反光地砖的南城小广场，周围楼宇间霓虹交错。
有风路过，像梦遥小时候校服口袋里的糖纸，响亮又短暂。
此刻的落寞近在咫尺，但也仿佛没有那么致命。
“梁以安，你不会真打算离开创想社吧？”
秦梦遥语气微沉，却又装作不在意。
“如果我走了，羊驼拖鞋会陪我吗？”
梁以安抬手指了指姜晨曦脚上的拖鞋，刚好来了信息，姜晨曦发了条：别拖我下水，我还没攒够买房的首付。
秦梦遥不禁笑了，啤酒差点喷出来，“姜晨曦说话，跟数据库警告一样可怕。”
他们相视一笑，很多苦恼在酒精和玩笑间多少变宽了一点。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家里有一把生锈的钢琴。”
秦梦遥忽然道，“每敲一次键，爸妈就要为了谁来擦琴而吵。
我长大后才明白，有些梦想其实早就生锈了，我们只是没敢彻底放手。”
梁以安沉默。
他懂她的意思，一种努力遮掩、却始终难以剥离的失落。
“其实，我也怕梦想锈了。”
梁以安轻声，“但如果今天还能碰到一块没锈的地方，也许值得再弹一次。”
他们静静地坐着，任南城的灯火渐亮，仿佛各自的未来，在不确切的霓虹里晃动着。
就在这时，杂志社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音。
杜子昂拎着文件袋，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气喘吁吁。
“梦遥，快，主编让我带话——编辑部下周彻底重组！
有人要走，有人留下，你那专栏还有可能续命。”
杜子昂语速飞快，眼里满是隐忍的焦虑，却硬是露出招牌式的调皮笑容。
“不过，这种时候不如先喝酒。”
梁以安立刻起身，把啤酒递过去，“南城夜晚，不缺理由。”
姜晨曦也姗姗来迟，单手抱着笔记本，穿着拖鞋和外套，显然是追着夏风走来的。
他站到大家身边，扫视了一圈，“你们西个，凑在一起还挺像职场流浪动物。”
杜子昂捶了他一拳，“程序员的幽默感是自己编的吗？”
气氛在杜子昂的笑闹下稍显轻松，但每个人眼里都藏着一丝不安。
秦梦遥端起啤酒：“我们都在南城做自己的小专栏，梦想锈了也无所谓，能一起补锈就行。”
大家安静，只有城市远处的汽笛声隐隐作响。
梁以安摸了摸啤酒罐上的水珠，沉思间忽然收到一封消息——薛可儿发来的邀请：周五来参加产品分享会，聊聊广告合作，顺便旧账新算。
看到名字时，他心头软了一下，却没让任何人看出。
他默默将手机收好，把那份旧情和未来的变数折叠进今晚的风里。
南城的夜，不会因为谁的梦想生锈而中断。
西个人漫步在人流中，每一步都如同在为那些锈斑寻找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