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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高崖烽火 引言章

发表时间: 2025-11-09
引言高崖街的晨光总比别处来得更早。

天刚蒙蒙亮,第一缕曦光己悄悄钻过晨雾,趁街巷还浸在微凉里,先一步落在村西那道横亘南北的鼠岭上。

鼠岭像被晨光偏爱的标记,守在村子西边,总在街巷苏醒前,先被染上暖融融的亮色。

那道青石与荒草交织的天然屏障,山脊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一条蛰伏的巨蟒,将三县界首的地界分而又连。

村前的龟山静卧如巨龟,***探向汶河与孟津河交汇处,双河环抱的冲积平原上,高崖街的青瓦白墙正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屋顶炊烟与河面水汽交融,在龟山倒影里织成流动的水墨画。

河上偶有渔舟划过,橹声惊起水鸟,伴着石板路上商贩早起的吆喝,一同唤醒这片被沂蒙山系环抱的土地。

这片土地天生带着兵家必争的筋骨。

县志载:“高崖者,三县咽喉也,沂山为屏,双河为堑,鼠岭横断,龟山锁钥。”

自春秋战国起,这里便是齐楚拉锯的边陲,秦汉戍卒曾在鼠岭凿石为垒,北宋乡勇又于龟山筑寨自保。

明清时高崖街因商贸兴镇,却依旧保留“三里一碉,五里一堡”的防御格局。

如今残存的明代寨墙与日军炮楼的钢筋水泥突兀并立,明代城砖留着抗倭箭痕,炮楼缺角的钢筋己被风雨锈蚀成暗红,两种战争印记在此交织成疤,深深烙在高崖的山脊与河岸间。

汶河的水脉里藏着高崖的秘密。

这条发源于沂山深处的河流,在高崖段突然变得湍急,河床下的暗礁与漩涡曾让无数行船倾覆,却也造就了“汶河锁钥”的天险。

1938年冬,鬼子的汽艇首次驶入汶河时,就被河底的暗礁撞坏了螺旋桨,金属断裂的声响在河谷里回荡,这意外的阻滞给了高崖百姓转移物资的宝贵时间。

而孟津河作为汶河的支流,其上游的峡谷曾是八路军的秘密交通线,两岸峭壁上至今还留着当年运送弹药时凿出的脚窝,有些脚窝里甚至还嵌着未取尽的铁屑,那是担架绳长期摩擦留下的痕迹。

高崖街的街巷肌理里渗透着商业基因。

逢五排十的大集从明代延续至今,青石铺就的主街被千万双脚打磨得发亮,阳光照射下能看见石缝里嵌着的历代铜钱碎片。

两侧的商号曾有“日进斗金”的盛况:秦家绸缎庄的飞檐下,至今还挂着乾隆年间的“汇通天下”匾额;李家铁器铺的老铁砧上,民国时期打造的马掌印记仍清晰可见;张家酒坊的地窖里,还存着抗战时期为八路军酿的“壮行酒”。

每年春秋两次山会更是万人攒动,豫东的杂技班在龟山脚下搭起戏台,皖北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行于人流,鲁中的说书人在明楼残角下开讲,叫卖声、唱腔、算盘声交织成市井的交响乐。

这种商业繁荣与军事险要的奇特融合,使得高崖街如同一块磁石,既吸引着商贾云集,也招来了战火洗礼——正如汶河的水,既能载舟行商,也能凭险御敌。

1944年深秋的高崖大集,比往常多了几分凝重。

鬼子的“扫荡”刚过,街头的弹痕尚未修复,粮行的幌子在秋风中摇曳,却少了往日的喧嚣。

然而当刁宪丰的鼓槌敲下第一声,整个集市仿佛被注入了生气。

这位年近六旬的民间艺人背着三弦琴,腰间别着夹板,在明楼残角下的空场摆开架势——他面前的鼓架是六柱式结构,暗合“杨六郎把守三关”的传说,鼓面中央的红色牡丹被岁月磨得发白,却依然透着一股韧劲。

鼓架的每根立柱上,都刻着高崖历代保卫战中牺牲的英雄名字,被艺人的手掌摩挲得发亮。

“咚——咚——咚——”三声鼓响如汶河春汛的惊雷,震得石板路上的落叶簌簌颤动,甚至让明楼残角的碎石也轻轻滑落。

刁宪丰开腔时,阳光正照在他雪白的胡须上,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正月里来雪打灯,明楼顶上乌云沉……”山东东路大鼓特有的“老牛大摔缰”唱腔响起,尾音拖得极长,像汶河的水纹般荡漾开去,竟与远处汶河的水流声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围拢的人群中,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拐杖头刻着抗战时留下的弹痕;有背着孩子的妇人,孩子的襁褓里还藏着半块没吃完的树皮饼;还有腰间别着镰刀的庄稼汉,镰刀刃上补着抗战时砍断的豁口,他们的呼吸随着鼓点起落,眼神里映着鼓面上跳动的光斑,仿佛那光斑是战火中未灭的星火。

《功劳炮》的唱词里藏着高崖的集体记忆。

当唱到“秦水生,揣着土炮摸黑走”时,刁宪丰的鼓槌突然加快,夹板打得像爆豆,模拟着少年战士在壕沟里匍匐的紧张,鼓点的节奏与当年筑堤时的打夯号子惊人地相似;而“引信燃,火星溅”的唱段,他用三弦琴弹出尖锐的泛音,配合铜钹的碰撞,仿佛再现了土炮爆炸时的轰鸣,铜钹的震颤让明楼残角的钢筋也微微作响。

人群中突然有位老妇人啜泣起来,她认出唱词里的细节——秦水生是她远房的侄子,去年腊月炸炮楼时才十六岁,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全,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土炮碎片,此刻正随着鼓点轻轻撞击着胸口。

这种将身边人的故事唱进鼓书的方式,让艺术与现实产生了灼热的共鸣,许多人悄悄摸出藏在衣兜里的弹壳、碎布等战争遗物,在鼓点中默默祭奠。

高崖大集的特殊性在于,它既是商贸场所,也是信息集散地。

刁宪丰的鼓书场边,常有人悄悄传递情报:卖烟袋的老汉会把鬼子据点的布防图藏在烟丝里,烟袋杆上的暗格刚好能放下一张巴掌大的纸;讨饭的乞丐能通过唱腔的变化传递敌情,不同的乞讨调子对应不同的敌情等级。

这种“艺术加情报”的模式,与河北迁安“药捻子影社”用皮影戏诱敌的战术异曲同工。

有次鬼子的密探混入人群,却被刁宪丰突然变调的唱腔识破——他在唱到“鬼子哨兵打盹儿香”时,故意将“香”字拖成哭腔,还朝街角的草垛使眼色,草垛里藏着正在接头的地下党,密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扮成货郎的游击队员制服。

这种将艺术融入战斗的智慧,让高崖大集成为敌后抗战的特殊战场。

葛庄战役缴获的“功劳炮”,此刻正陈列在百里外的八路军兵工厂。

1944年9月,鲁中军区1团2营6连7班班长苗继增率13名战士,在沂水县葛庄伏击战中,从日军手中夺下那门九二式山炮时,炮管还冒着青烟,炮身上的樱花纹饰被战火熏得发黑。

这门炮后来随部队参加了数十场战役,在孟良崮战役中首接摧毁了***军的指挥所,炮身留下的每道疤痕都记录着胜利。

最终作为“功臣炮”进入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时,炮膛里还残留着高崖百姓送来的火药痕迹——当年缺弹药时,高崖的铁匠曾把自家的铁锅熔了造炮弹。

它与高崖街秦水生的土炮形成了奇妙的互文:一门是正规军缴获的制式武器,一门是百姓用柳木和炸药拼凑的土炮,却共同诠释了“人民战争”的真谛——正如汶河的水,既需要河床的引导,也离不开万千溪流的汇聚。

淮河抗战老兵傅毓芳的“柳树轰”土炮,是高崖土炮的真实原型。

1943年,这位民兵队长带领乡亲将首径三尺的老柳树掏空,内壁裹上铁锅碎片,填入自制火药,竟能将日军的运输船炸出窟窿,树皮上至今还留着当年填装火药的指印。

这种“土洋结合”的智慧,在高崖街也有体现:秦宇轩带领区小队制作土炮时,特意让铁匠在炮筒外箍上从鬼子铁轨上拆下的钢条,钢条上还留着“大日本帝国”的刻痕,被铁匠锻打时烧红的印记覆盖。

当刁宪丰在鼓书中唱到“铁锹挖断鬼子道,柳筐装满胜利粮”时,台下的铁匠铺老板会下意识摸摸围裙上的铁屑——他曾连夜打制了三十枚土炮的引信,每个引信的尾部都刻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希望炮弹像保护孩子一样保卫家园。

汶河岸边的“火线桥”记忆,为《功劳炮》注入了血肉温度。

1947年孟良崮战役期间,32名沂蒙妇女为让***快速渡河,在冰冷的汶河水中用身体当桥墩、门板做桥面,搭建了“人桥”,她们的膝盖至今还留着河床石块的压痕。

这种军民鱼水情在高崖街早有先例:去年秋汛加固河堤时,巧珍带着妇女们把嫁妆的银簪熔了换香油,银簪上的龙凤图案熔成油滴,滴进给战士们熬粥的锅里;秦名典则把儿子的寿材板拆了堵决口,寿材板上原本刻着“福如东海”,却被河水泡成了“抗日到底”的模糊字样。

这些细节被刁宪丰编进唱词,当唱到“妇孺送来热汤面”时,台下的巧珍正把新烙的槐花饼塞进战士的衣兜,饼里还夹着她偷偷藏的鸡蛋,那是给重伤员补身体的。

当鼓书唱到“明楼缺角成纪念”时,刁宪丰会用鼓槌轻敲鼓边,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有人在历史的门上叩问。

高崖街的百姓都知道,明楼的缺角不是终点而是起点:那些嵌在墙缝里的土炮碎片,后来被打成了犁头,犁尖翻起的泥土里,至今还能找到当年爆炸时的火星子;爆炸掀起的泥土里,第二年长出了最旺盛的麦苗,麦穗的纹路竟与土炮的膛线惊人地相似。

这种“化干戈为玉帛”,使得土炮超越了武器属性,成为一种精神图腾,正如鼓书结尾所唱:“只要汶河水流淌,功劳炮声传西方”,汶河的每一朵浪花里,都藏着土炮的回响。

高崖的地理基因决定了其文化的韧性。

沂山的险峻孕育了坚韧的民性,那些在鼠岭石缝中生长的松柏,根系能扎进岩石三丈深;汶河的灵动滋养了丰富的艺术,河边的芦苇被编成竹板,敲打出的节奏能与水声共鸣。

当刁宪丰在鼓书中模拟土炮轰鸣时,声波与汶河的水流产生了奇妙的共振——那些被炮火震裂的河床石缝,多年后长出了最顽强的菖蒲,根须缠绕着炮弹碎片;而鼓点的节奏,竟与当年筑堤时的打夯号子暗合,号子的旋律里还能听出《功劳炮》的唱腔。

这种自然景观、人文艺术与战争记忆的交融,使得高崖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了记忆载体,连空气中都漂浮着鼓点与水声的混合气息。

山东东路大鼓的板式变化,暗合着高崖的历史节奏。

“慢流水板”如汶河的枯水期,娓娓道来地理与商贸,鼓点里能听见当年商队的驼***;“紧流水板”似春汛的激流,急促地铺陈战斗场景,鼓槌的敲击声与枪声的节奏一致;而最后的“西平腔”则像秋后的汶河,平静中蕴含力量,三弦琴的泛音与归航的渔歌共鸣。

刁宪丰创新加入的“炸炮楼”快板段落,吸收了高崖大集上货郎的叫卖节奏,“哎——土炮哎——炸鬼子哎——”的旋律,让严肃的战争叙事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种艺术形式的在地化改造,使得《功劳炮》不仅是战争史诗,更是高崖的“声音地方志”,连河里的鱼似乎都能听懂鼓点的变化。

如今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里的“功劳炮”,与高崖街明楼遗址的土炮碎片,共同构成了国家记忆的双重维度。

当游客抚摸着博物馆里锃亮的炮管时,高崖的老人会指着明楼缺角说:“当年秦水生的土炮,比这铁疙瘩更烫人”——土炮的温度来自人心,而博物馆的炮管虽亮,却少了那份灼人的力量。

这种民间记忆与国家叙事的对话,让土炮成为连接个体与民族的精神纽带,正如汶河的水,既滋养着高崖的农田,也汇入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每滴水珠都带着高崖的鼓点。

暮色中的高崖街,刁宪丰的鼓声仍在回荡。

他最新改编的《功劳炮》加入了新唱段:“八月里来桂花香,功臣炮进博物馆,明楼前的向日葵,朝着北京笑开颜。”

鼓点里融入了火车鸣笛的节奏——那是通往北京的铁路,当年运送“功劳炮”的列车曾从汶河大桥驶过,桥枕木上还留着搬运战士的汗渍。

而明楼缺角下的空场,虎娃们正用柳枝模拟土炮,在鼓点中重演着先辈的故事,他们的影子与明楼的残角重叠,在夕阳下形成新的历史剪影,柳枝的摇曳与当年秦水生奔跑时的衣角弧度惊人地相似。

汶河的水依然流淌,带走了战火,却留下了鼓点。

当现代考古队在高崖河床发现当年土炮的残片时,那些嵌着铁锈的泥土里,竟长出了嫩绿的芽——芽的形状像极了引信燃烧时的火星。

这是高崖的秘密,也是《功劳炮》的终极隐喻:所有的烽火终将熄灭,但人心凝聚的力量,会像汶河的水草一样,在岁月深处生生不息。

刁宪丰虽然斯人己去,但他的鼓书还在继续,那被敲打出的鼓点,不再是简单的节奏,而是这片土地的心跳,是地理、艺术与精神共振产生的永恒回响,这回响顺着汶河水流向远方,在每一个黎明与黄昏,唤醒沉睡的山河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