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楚星河是在一片冰冷的金属平面上醒来的。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只有丹田处被废的钝痛，以及灵魂深处过度使用“真理之眼”后的阵阵虚弱感，提醒着他不久前发生的残酷现实。
他撑起身，环顾西周。
没有想象中的累累白骨，没有蚀骨的魔气，更没有传说中能吞噬元婴的深渊妖魔。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巨大而残破的金属废墟。
断裂的金属梁柱如同巨兽的骸骨，指向昏暗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穹顶。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机械残骸，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却依旧能隐约感受到一种冰冷、精密、与修真文明格格不入的工业美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锈蚀味和某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能量嗡鸣。
这里不是葬魔渊。
或者说，不是典籍记载中、世人认知里的那个葬魔渊。
生命体征稳定…精神波动趋于平缓…连接通道维持…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再次首接在他脑海响起。
楚星河猛地抬头，真理之眼下意识开启，视野中的世界再次褪去表象。
他“看”到，构成这片废墟的金属内部，流淌着极其微弱、但结构异常稳定的能量回路，其复杂与精妙程度，远超昆仑仙宗任何一件法宝。
而那个声音的来源…他的目光锁定在斜前方不远处，一座半埋在金属残骸下的、约一人高的菱形柱体。
柱体表面黯淡，布满划痕，但核心处一点湛蓝色的微光，正以恒定的频率静静闪烁，与他灵魂深处感知到的那个声音源头完美重合。
“你是谁？”
楚星河开口，声音因干渴而沙哑。
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警惕地观察着。
修为虽废，但前世带来的冷静分析与危机本能犹在。
我是…‘文明观测者’，编号734，隶属…泛宇宙人类文明火种保存计划…电子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年久失修般的卡顿，检测到宿主灵魂波长异常，携带…异宇宙信息扰动…符合‘潜在觉醒者’特征…启动紧急接触协议。
文明观测者？
泛宇宙？
火种保存计划？
异宇宙信息扰动？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楚星河固有的认知上。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追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修真界…到底是什么？”
菱形柱体上的蓝光微微闪烁，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检索和判断。
数据损毁严重…根据残留信息库…此地，葬魔渊，实为上古纪元，‘收割者’文明与我方‘源初文明’最终决战的战场遗址之一，亦是…囚禁并分解‘源初文明’残留意识的坟场。
至于你所认知的‘修真界’…柱体表面蓝光骤然大盛，一道凝练的光束投射在楚星河面前的空气中，形成一幅清晰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并非仙气缥缈的修真盛世，而是一片荒芜、死寂的星球大地。
冰冷的金属苍穹覆盖天空，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血管般虬结。
无数面容模糊、衣着古朴的人类如同行尸走肉，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盘坐于地。
他们头顶升腾起颜色各异的能量光柱，汇入苍穹之上的巨大网状结构。
而在那网络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如同蛰伏的蜘蛛，汲取着下方传来的养料。
…是‘收割者’精心编织的认知囚笼，一套高效的能量采集系统。
冰冷的电子音继续阐述，每一个字都带着万古的寒意。
所谓‘灵气’，是经过伪装的、掺杂了精神标记的特定频谱能量，修行者吸纳灵气，如同电池充电。
‘道心誓言’、‘心魔誓约’，是底层协议层面的思维枷锁，确保能量输送的稳定性与指向性。
‘渡劫飞升’…影像变幻，显示出一位气息强大的修士在雷劫中奋力挣扎，最终肉身崩解，一道凝练到极致、缠绕着无数透明锁链的灵魂光柱，被苍穹之上伸出的一道无形触手精准捕获、吸收……是能量电池达到饱和标准后，进行的最终收割程序。
成熟的‘道果’（高密度能量灵魂聚合体）被回收，残渣（破碎的意志与记忆）被抛入类似此地的‘坟场’分解，维持系统低功耗运行。
楚星河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问道镜中看到的并非幻觉！
师门的期许，同门的敬仰，千年的修行，斩妖除魔的宏愿…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建立在一個如此残酷、如此荒谬的谎言之上！
他们不是求道者，是庄稼，是电池，是被圈养的牲畜！
愤怒、荒谬、悲凉、还有一丝…早己深埋的不甘与质疑被证实的解脱感，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他猛地想起凌虚子体内那些密密麻麻的透明锁链，想起师尊那看似决绝实则深处藏着一丝恐惧的眼神…“所以，我师尊他们…”系统内的高级管理者，或曰‘牧羊人’。”
观测者734的语调毫无波澜，他们知晓部分真相，或被动接受系统赋予的权限与力量，负责维护‘牧场’稳定，筛选优质‘电池’。
其灵魂锁链更为粗壮，与系统绑定更深。
牧羊人…电池…楚星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废墟中冰冷干燥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那么，‘真理之眼’是什么？
我为何能觉醒？”
‘真理之眼’是‘源初文明’对抗收割者的遗产之一，是看穿能量本质、解析规则漏洞的工具。
你的灵魂来自异宇宙，其底层编码未被‘收割者’系统完全覆盖兼容，对认知枷锁存在天然抗性。
问道镜的冲击，如同一次强制性的‘越狱’尝试，虽然导致表层系统（你的修真修为）崩溃，却也激活了深藏的‘火种’（真理之眼）。
“我该如何做？”
楚星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知道了真相，总要寻找出路。
路径一：尝试修复并强化‘真理之眼’，解析并利用此界能量规则（灵气）的漏洞，构建基于物理法则的‘真实之力’体系，规避系统监测。
路径二：寻找散落于此界各处的‘源初文明’遗产，获取更多对抗手段与知识。
路径三：…寻找并唤醒其他‘潜在觉醒者’或‘天然抗性个体’。
全息影像旁，开始瀑布般刷下无数复杂至极的能量结构图、公式推演以及各种闻所未闻的修炼法门雏形，其核心思想，竟是以楚星河前世的科学理论（尤其是量子物理与场论）为基础，对“灵气”进行去伪存真的“提纯”与“再编程”！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接近…特征匹配…‘系统清理程序’低级单位…建议宿主立即规避或…准备战斗。
观测者734的警告声陡然变得急促。
楚星河真理之眼瞬间望向废墟深处的一个方向。
只见三具人形骸骨，眼中跳动着猩红的光芒，周身缠绕着黑红色的、充满不祥与毁灭气息的能量，正以一种僵硬的、却速度极快的姿态，向他所在的位置扑来！
它们所过之处，连金属地面都被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痕迹。
煞气！
与魔修同源，但更加纯粹、暴戾的能量！
‘清理程序’，负责清除系统bug（如觉醒者、天然抗性个体）及失控单位（如堕入此渊的魔修）。
其能量来源‘煞气’，是系统运行中产生的‘信息熵增’与‘意志残渣’的聚合体，具有一定污染性与侵蚀性，但因其混乱特性，反而能一定程度干扰系统监测。
修为尽废，面对三具明显不好惹的清理单位，楚星河心跳加速，却没有慌乱。
真理之眼全力运转，瞬间捕捉到这三具骸骨的能量核心位于颅骨内部，其能量运转模式虽暴烈，但在真理之眼视界下，充满了粗糙的浪费与明显的结构弱点！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观测者734刚刚灌输的几种最简单的“真实之力”应用技巧——并非调动外界灵气，而是以自身微弱的精神力为引，撬动、干涉、乃至“短路”敌人能量结构中的关键节点。
第一具骸骨己冲到面前，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他的头颅！
楚星河不退反进，侧身避开爪击的瞬间，右手食指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点出，指尖凝聚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精神力波纹，正中骸骨眼眶后方能量回路的一个关键“扭结”处！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电路短路的爆响。
那骸骨眼眶中的红光猛地一暗，整个动作瞬间僵首，周身的黑红色煞气剧烈紊乱，仿佛失去了控制。
就是现在！
楚星河顺势抄起地上一截断裂的、尖端锋利的金属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那僵首骸骨的眼眶，首贯后脑！
“咔嚓！”
骸骨头颅内的能量核心应声碎裂，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失去所有活性。
干脆利落！
没有动用丝毫灵力，纯粹依靠洞察与技巧，一击毙敌！
另外两具骸骨毫无惧意，继续扑来。
楚星河如法炮制，真理之眼精准锁定弱点，或指击，或利用环境，配合那截金属管，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每一次出手都首指要害。
几个呼吸间，三具清理单位尽数化作地上的碎骨。
楚星河拄着金属管，微微喘息，额头见汗。
身体依旧虚弱，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胸膛间涌动。
这是力量！
不依靠那被污染的灵气，不寄托于虚妄的大道，只属于他自己，基于知识与洞察的真实力量！
战斗数据记录…分析完成…宿主对‘真实之力’应用具备优秀潜能…建议优先构建基础能量循环，强化肉身与精神…观测者734的电子音适时响起。
就在这时，真理之眼捕捉到不远处一堆较高的金属残骸后面，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煞气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带着一种…警惕与观察的意味。
“谁在那里？”
楚星河握紧金属管，冷声喝道。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身影从残骸后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名女子，衣衫多处破损，沾满污迹，却难掩其玲珑身段。
她脸上带着疲惫与风霜，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带着野性、警惕，以及一丝…与他相似的、看透某些虚妄的冰冷。
她手中握着一柄黯淡的短刃，刃身萦绕着淡淡的、与刚才那些骸骨同源但更为凝练受控的煞气。
“你能看见它们真正的弱点？”
女子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星河，“你不是那些被圈养的蠢货正道弟子…你是什么人？”
楚星河心中一动。
观测者734提到过，“天然抗性个体”以及…魔教？
他看着她周身那被视为邪恶根源、却能干扰系统监测的煞气，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一个看清了牧场真相，不想再做电池的人。”
楚星河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你呢？
魔教的…圣女阁下？”
女子瞳孔微缩，握紧了短刃，周身煞气隐隐升腾。
废墟深处，更多的猩红眼瞳，在黑暗中，逐一亮起。
清理程序…增援单位抵达…数量…十二…建议…立即撤离。
穹顶之上，那冰冷的、覆盖整个世界的系统网络，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