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像是发了疯一般，以惊人的速度猛扑过去，仿佛那一瞬间她己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她的脚步显得异常虚浮，仿佛随时都可能跌倒在地，但她却全然不顾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阿芙从摄政王身边扯开。
就在她快要接近阿芙的时候，裙裾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让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然而，林氏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她甚至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继续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终于，她成功地抓住了阿芙的手臂，用尽全力将她从摄政王身边拽开。
这一拽的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阿芙完全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王爷恕罪！
小女……小女年幼无知，冲撞了王爷，万望王爷海涵！”
林氏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她死死攥着阿芙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女儿的皮肉里，一边急急请罪，一边试图将阿芙那只还固执地伸向摄政王衣袖的手掰回来。
阿芙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任凭母亲如何用力，那只攥过蟒纹衣袖的手仍虚虚地朝着萧煜的方向，指尖微蜷，仿佛还残留着那玄色衣料的冰冷触感。
她仰着脸，泪珠不断线地滚落，目光胶着在萧煜脸上，嘴唇翕动着，却再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周围的空气像是冻住了。
方才那些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惊惧与难以置信。
谢家这傻女，不仅是冲撞了仪仗，竟是首接……冒犯了摄政王本人！
谁不知道这位爷手段酷烈，性情难测，这等大不敬，便是当场发作，摘了谢尚书的顶戴花翎，甚至拖下去杖责，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几个原本戏耍阿芙的纨绔和小厮，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人群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萧煜身后的侍卫首领，手依旧按在刀柄上，目光如电，扫过林氏和阿芙，只等王爷示下。
然而，萧煜并未看那对惶恐的母女。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玄色衣袖上那几点深色的泪痕，以及一道被少女指甲无意间勾出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皱褶上。
那温暖的、带着湿意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布料表面，与他周身惯常的冰冷格格不入。
他缓缓抬眸，再次看向那个被母亲紧紧箍在怀里，却仍固执地望着他的少女。
她哭得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林氏半抱半拖着。
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情绪太过复杂，痴傻、委屈、依恋、绝望……像一团混乱的丝线，纠缠不清，却莫名地，让他心头那丝诡异的涟漪又扩散开些许。
不是算计，不是畏惧，不是谄媚。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纯粹到近乎野蛮的情感投射。
她透过他，在看谁？
“将军……”方才那声模糊的呓语，再次在他耳边回响。
他麾下将领无数，可这京中贵女，尤其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如何会认得什么将军？
还露出那般神情？
“无妨。”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冷的，听不出喜怒，却如同赦令，让周围凝固的气氛稍稍流动起来。
“谢夫人不必惊慌，令媛……受惊了。”
他目光微转，落在那几个纨绔子弟藏身的方向，虽未指名道姓，但那冰冷的视线扫过，己让那几人腿肚子发软。
“宫中禁地，御街之上，纵容仆役喧哗嬉闹，冲撞车驾，惊扰官眷，尔等家中长辈，便是这般教导规矩的？”
那几人魂飞魄散，连滚爬出来，跪地连连磕头：“王爷恕罪！
王爷恕罪！
学生（奴才）知错了！”
萧煜却不再看他们，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阿芙，或者说，是投向她还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枚青玉佩。
“这玉佩，对令媛很重要？”
他问的是林氏，眼神却未从玉佩上移开。
林氏一愣，忙道：“回王爷，是小女自幼贴身佩戴的旧物，她……她心智如同幼童，格外依恋此物，让王爷见笑了。”
萧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抬手，轻轻拂了拂衣袖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却带着疏离。
那枚被阿芙拼死护住的玉佩，质地普通，样式古朴，并无甚出奇之处。
“进宫吧。”
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蟒袍在夏日阳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度，在侍卫的簇拥下，迈步向宫门走去。
威压散去，众人这才敢大口喘气，看向谢家母女的眼神，复杂难言。
有后怕，有庆幸，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疑虑和审视。
摄政王……竟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林氏浑身脱力，几乎要瘫软下去，幸好身后的嬷嬷及时扶住。
她看着怀里还在抽噎、目光却依旧追随着那远去背影的女儿，心头百味杂陈，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阿芙，我的儿……”她颤抖着手，想去擦女儿脸上的泪，却被阿芙轻轻避开。
阿芙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方才抓住他衣袖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萦绕。
她慢慢摊开另一只手，那枚青玉佩安静地躺在掌心，温润依旧。
她记得那双眼睛，记得那铺天盖地的箭雨，记得他染血的回眸。
可他走了。
他不认得她了。
眼泪又开始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玉佩上，沿着古朴的纹路，缓缓晕开。
“娘，”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氏，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问道，“他……是谁？”
林氏心头一震，看着女儿那双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的、浸满悲伤却不再全然懵懂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是谁？
他是当朝摄政王，萧煜。
权倾天下，手握生杀，冷酷无情。
可女儿问的，似乎又不仅仅是这个。
周围的人群开始重新流动，向着宫门汇聚，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谢家母女，还停留在原地，如同激流中两块突兀的石头。
阿芙将那块被泪水打湿的玉佩，小心翼翼地、紧紧地贴在心口。
那里，心跳一声声，沉重而清晰。
是凉的。
和他衣袖的触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