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留下的死寂却比之前的混乱更令人窒息。
风重新开始流动,卷起垃圾堆的腐臭和远处飘来的血腥气。
停滞的喧嚣也回来了,哭嚎、咆哮、狂笑,比之前更加刺耳,仿佛是为了弥补刚才被强行按下的静默。
阿断依旧蜷缩在垃圾堆里,怀里紧紧抱着那柄断剑。
脏兮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断口,那里刚才传来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震动。
垃圾……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说这柄断剑是垃圾,还说那什么“神权”也是垃圾。
神权是什么?
阿断不知道。
他只知道饿,只知道冷,只知道要保护好怀里这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但那个人说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他空茫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声音甩出去。
肚子又开始叫了,比刚才更响。
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重新投向垃圾堆深处,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野狗们还瘫软着,暂时构不成威胁。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亮了起来。
不是天光回归,而是一种清冷、威严的光辉,自极高远的天穹洒落。
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的卷轴虚影,在云层之上缓缓展开,卷轴上符文流转,散发出磅礴的气息,瞬间压制了下方的混乱嘈杂,让整座城池再次为之一静。
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音,传遍了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也清晰地钻进了阿断的耳朵:“观天谕令!”
“今有逆贼,窃取瑰谷姻缘圣权、天地谷生死圣权,扰乱纲常,祸乱苍生!”
“凡有知其踪迹、或其同党线索者,上报观天台,核实无误,赏上品灵石万颗,赐天阶功法一卷!”
“凡窝藏、勾结逆贼者,形神俱灭,九族连坐!”
“望天下修士,共讨之,共诛之!”
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冽的杀意。
那“形神俱灭,九族连坐”八个字,更是让无数听到的人打了个寒颤,心底那点因混乱而滋生的邪念瞬间被冻结。
谕令宣读完毕,巨大的卷轴虚影缓缓收敛,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云层深处。
那清冷的光辉也随之散去,只留下暗红色的天空,和一座被巨大恐惧与悬赏诱惑同时攫住的城池。
垃圾堆里,阿断茫然地抬头,看着卷轴消失的地方。
什么逆贼,什么圣权,什么赏赐,他听得懵懵懂懂。
形神俱灭?
九族连坐?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哪来的九族。
他低下头,继续用断剑扒拉着身前的垃圾,一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被他嫌弃地拨开。
然而,那“观天谕令”似乎并不仅仅是宣告。
在谕令消散的同时,一种无形的、细微的波动,如同水纹般扫过全城。
这波动掠过残破的屋檐,掠过混乱的街巷,也掠过了这条肮脏的死胡同,掠过了阿断……以及他怀里的断剑。
“嗡——”断剑再次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短促,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剑身甚至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金铁摩擦的轻鸣。
阿断扒拉垃圾的动作猛地停住。
他愕然低头,死死盯着怀里的断剑。
不是错觉。
这次绝对不是错觉。
这柄除了坚硬一无是处,连他自己都几乎要忘记它原本是柄剑的破铁片,在一天之内,接连震动了两次。
一次是在那恐怖威压降临时。
一次是在这“观天谕令”扫过后。
他脏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麻木和饥饿之外的神情——一种极致的困惑。
他看看断剑,又抬头看看谕令消失的天空,再看看胡同口那个神秘人消失的方向。
垃圾……逆贼……圣权……震动……这些破碎的词语和信息,在他空茫的脑海里碰撞着,却拼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图案。
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这柄他一首抱着的断剑,似乎和今天发生的这些天大的事情,有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关联。
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不再寻找食物,而是更紧地将断剑搂在怀里,蜷缩起身子,把自己深深埋进垃圾堆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外面那个突然变得无比危险和陌生的世界。
与此同时,城池中央,一座高耸的钟楼顶端。
空间微微扭曲,守静天尊那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身影悄然浮现。
他俯瞰着下方依旧混乱,但却被“观天谕令”暂时注入了一种恐惧性秩序的城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鳞次栉比的屋顶,越过了混乱的人流,精准地投向了城西那条不起眼的、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
“反应……比预想的要快。”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连‘观天镜’的探查波动都能引动……那截‘垃圾’,看来也并不完全是死的。”
“至于你……”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障碍,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垃圾堆里的少年身上。
“是被选中的容器…………还是又一个可怜的迷途者呢?”
一阵风吹过,卷起钟楼上的尘埃。
守静天尊的身影,己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