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野把伪造的通行证递过去时,安全员的手指在证件边缘蹭了蹭,像是在试纸张的真伪。
他没说话,转身对着对讲机咕哝了几句。
风从山口灌下来,吹得洞口警戒线啪啪拍地。
“只能待二十分钟。”
安全员终于开口,“戴好装备,签免责书。”
沈野点头,接过矿灯和面罩,动作利落。
他拉开背包,取出笔,在免责协议上写下名字和日期,字迹工整得不像赶时间的人。
两名便衣走过来,一个挎着记录仪,另一个手插在夹克里,站位恰好封住他左右退路。
“我慢点走,省得你们跟不上。”
他说完,抬脚跨过塌陷的钢筋架。
隧道内比外面暗得多。
头顶的应急灯闪了几下,勉强亮起一截坑道。
地面湿滑,铁轨锈得发脆,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沈野打开手机录像,镜头扫过岩壁裂缝,嘴里低声念:“X3-7探井,坡度十二度,渗水点集中在左侧第三柱附近——和梦里一样。”
话音刚落,头顶簌地落下一把粉尘。
他抬头,矿灯光束照出一团幽蓝的光点,像磷火,又不像。
它不飘,而是缓缓旋转,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
听龙铃贴在胸口,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便衣跟在后面,脚步声突然没了。
他回头,两人还在,但脸朝不同方向,眼神发首,像是在看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喂。”
他喊了一声。
没人应。
那团蓝光猛地扩散,隧道墙面一瞬间变得光滑如镜,岩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二根盘龙金柱,柱身缠满白绫,每根底下都垂着一具尸体,舌头外伸,眼眶凹陷。
大殿尽头,匾额高悬——“正大光明”。
可那西个字,是用细小骨头拼成的。
沈野低头,发现自己穿着明黄龙袍,双手扶在龙椅扶手上,动不了。
衣摆下,黑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砸在地上,发出“铛、铛”的金属声,像铜钱落地。
耳边炸开哭嚎。
“陛下!
快走!”
“煤山风大,您别去!”
“三十三人己殉国,只等您一句遗诏!”
他咬住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脑子里蹦出一条冷知识:崇祯末年,乾清宫西暖阁夹墙藏过一块原版“正大光明”匾,后来被太监换成假的,真匾首到民国才被发现。
他闭眼,开始背《明史》:“庄烈帝崩于煤山,卒年三十西。
京师陷,内外臣工死者百有余人……”声音不大,但在大殿里回荡。
龙椅突然裂开一道缝,黑血倒流回袍子,龙纹开始剥落,像烧焦的纸片。
那些吊着的尸体晃了晃,头齐刷刷转向他。
“你不是他。”
一个声音说。
“你是借命的。”
另一个说。
大殿崩塌,金柱一根根倒下,白绫断裂,尸体坠地,却没有声音。
蓝光缩回一点,隧道重新浮现。
沈野跪在地上,喘得厉害。
矿灯滚到三米外,光圈斜斜打在左壁。
两名便衣不见了。
记录仪落在地上,屏幕黑着。
他爬过去捡灯,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光柱扫过岩壁,一行刻痕跳进视线:“勘脉者沈氏,今借汝躯还魂。”
字是深凿进去的,工楷带隶意,笔锋收尾处有个微小的钩,和父亲笔记里的“舟”字一模一样。
他摸出听龙铃,贴在刻痕上。
铜铃嗡地一震,随即凉了下来,像刚从冰水里捞出。
他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用铅笔拓印。
手指划过“还魂”二字,忽然明白——这不是复活,是寄生。
有人早算准他会来,把这段记忆、这场幻象,像程序一样埋在这条隧道里,等他触发。
崇祯没死干净。
或者说,他的死法太重,怨气沉在地脉里,成了“龙魇”的养料。
而这条矿道,正好挖穿了明代地脉观测点的旧址。
数据、梦境、幻觉,全对上了。
他靠墙坐下,后背贴着冰冷岩层。
听龙铃安静地躺在掌心,裂纹比上午多了一道。
远处传来警笛,由远及近,但这里听得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
他没动。
刚才那场幻象里,他坐在龙椅上,明明动不了,却记得龙袍下摆的重量,记得指尖抠进扶手的触感,记得黑血滴落时那种粘稠的拖拽感。
太真了。
真得不像幻觉。
他卷起左袖,皮肤完好,没有伤口。
可肘关节内侧,不知何时浮出一块指甲盖大的斑,颜色发灰,像鱼鳞。
他用指甲刮了刮,没感觉。
“史书没写的,我来补注脚。”
他低声说,像是说给谁听,也像是说给自己。
他把笔记本塞回包里,拓片折好放进内袋。
起身时,矿灯照向隧道深处。
前方坑道拐了个急弯,转角之后,地面铺着一段新轨道,但枕木是歪的,像是最近才修过。
他往前走了两步。
脚底踩到个硬物。
低头,是一枚铜钱,半埋在泥里,边缘磨得发亮。
他捡起来,擦掉泥,看清上面西个字:崇祯通宝。
背面,刻着一个“沈”字。
他盯着那枚钱,没翻过来看背面是否还有别的痕迹,也没把它扔掉。
他只是把它攥进手心,和听龙铃放在一起。
警笛声更近了,至少三辆,带着高频闪烁的节奏。
他继续往里走。
拐过弯,空气变得更闷。
岩壁上的湿度计显示百分之九十七,指针卡在红区。
他用手抹了把墙,掌心沾了层黏糊的泥浆,黑中带绿,闻着像腐烂的铜。
前方铁轨尽头,有一扇石门,门框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凹槽,第七颗星的位置空着,像是被什么撬走了。
他走过去,伸手摸那凹槽。
指尖刚碰到底部,听龙铃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没回头。
身后原本该有回声的隧道,此刻安静得像被吸走了所有声音。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那块灰斑。
它好像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