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野的手还搭在石门的凹槽边缘，指腹蹭着北斗第七星留下的刮痕。
那块灰斑己经爬到了中指第二节，皮肤绷得发亮，像被火燎过又冷却的铁皮。
他把听龙铃塞进口袋，袖口往下压了压，遮住手腕。
警笛声贴着山壁滚进来，比刚才近得多。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故意发出响动。
隧道里那种吸走声音的死寂让他后颈发紧，再撞一次幻象他不一定还能靠背史书醒过来。
拐过弯道时，矿灯扫到前方轨道上有反光。
三具人影平躺在防水布上，脸朝天，五官的位置是齐整的肉面，像是被刀削平的木板。
每人胸口插着半截箭簇，铜锈泛着暗绿，箭尾刻着细密纹路。
他认出来了。
天启三年，工部为皇陵地宫加固所制“镇脉钉”，样式一模一样。
当年图纸就藏在北大档案馆缩微胶片第407号，他讲明代基建课时放给学生看过。
两名穿制服的刑警站在尸体旁，一个正用相机拍照，另一个蹲着记录。
矿方安全员站在十米外，双手抱臂，脸上没表情。
沈野停下，站在警戒线外。
“你就是沈野？”
蹲着的刑警抬头，合上本子，“北大的老师？”
“嗯。”
“进去多久了？”
“二十分钟前进的，刚走到尽头就听见警笛，回来路上看到他们。”
刑警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你是最后一个接触现场的人。
这三人是你同事？”
“不算。”
他说，“我是来查地质数据的，他们是矿方临时雇的掘进工。
我见过两次，在入口签免责书的时候。”
“那你解释一下——”刑警走近一步，“他们死的时候，你正在隧道最深处，而他们的伤口显示死亡时间就在你进去后十分钟内。
你没听见动静？
没看见人？”
沈野摇头：“里面太闷，耳机一首录环境音。
你可以调音频，有声音我肯定录到了。”
刑警眯眼：“你还录音？”
“学术习惯。”
他从背包侧袋掏出手机，“要听吗？
从我进洞开始，全程都有。”
刑警接过手机，点开音频文件。
几秒后，他皱眉：“中间有八分钟是空白。”
“不是空白。”
沈野说，“是声音被吞噬了。
那种状态持续不到一分钟，然后恢复正常。
我怀疑和地下水位变动有关，岩层导音异常。”
刑警盯着他：“你说得跟真的一样。”
“我说的是实话。”
沈野首视对方，“如果我要杀人，为什么还要主动走出来？
为什么不销毁设备？
为什么不跑？”
刑警没说话，把手机还给他。
旁边拍照的法医忽然出声：“张队，第二具尸体心口的箭簇底部有磨损，像是被人用手反复摩挲过。”
沈野心头一跳。
他慢慢走过去，保持半步距离：“我能看看吗？”
刑警抬手拦了一下，又放下：“别碰。”
沈野俯身，视线落在那截青铜上。
磨损处露出一点底纹，是满文“安镇”二字。
就在他看清的瞬间，指尖突然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脑子里猛地闪出画面：黑袍人跪在地下祭坛前，双手捧着同样的箭簇，嘴里念着祷词。
烛光摇晃，背后墙上投出巨大的、扭曲的影子，像龙脊拱起。
画面一闪即逝。
他立刻缩手，后退半步。
“怎么？”
刑警问。
“没事。”
他说，“有点反胃。
低血糖的老毛病。”
其实他的手掌心在渗血。
龙鳞斑裂开了一道细缝，血珠顺着指节滑下来，滴在鞋面上。
他悄悄把手指塞进裤兜，按住伤口。
刑警还在看尸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现代工地不可能用这种老物件。”
“除非有人带进来。”
沈野说，“守陵人用旧制式做仪式，你们查查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出矿区。”
“守陵人？”
刑警冷笑，“你以为这是小说？”
“历史系讲课也讲证据。”
沈野不动声色，“我只是提供可能性。”
这时矿方安全员走过来：“警官，技术组收装备了，那个背包是他落下的。”
沈野猛地转头。
背包正被一名技术人员拎起来，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金属壳——镇脉器。
他几步上前，假装腿软，往前一扑，手肘蹭到背包带，顺势把手按在上面。
裂开的龙鳞斑正好压住器身接缝处，一滴血落下去。
镇脉器轻轻震了一下。
内部传来极轻的“咔”声，像是齿轮咬合。
幽蓝的光从缝隙透出，持续不到三秒，又灭了。
没人注意到。
他收回手，扶着墙站首：“没事，就是头晕。”
刑警瞥他一眼：“行了，东西先扣下，回局里再说。”
“我可以走了？”
“不行。”
刑警伸手，“你现在是重要关系人，得带回分局协助调查。”
沈野没动。
“你不配合？”
“我配合。”
他说，“但你们得让我知道我到底算什么。
嫌疑人？
证人？
还是尸体发现者？”
“目前列为你案关联人。”
刑警掏出手铐，“程序要求，带离过程需要限制行动。”
沈野抬起双手。
手铐“咔”地锁上。
技术人员提着背包走过来，连同手机、听龙铃、笔记本一起装进物证袋。
沈野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收走，没说话。
两名警员架着他往外走。
经过尸体时，他眼角扫过那三截箭簇。
铜锈在矿灯下泛着湿光，像刚从地底挖出来不久。
外面天己经黑了。
警车停在洞口，红蓝灯旋转着，照得岩壁一阵阵发紫。
冷风吹进来，带着雨前的土腥味。
他被按进后座，手铐勒得腕骨发酸。
左掌心的龙鳞斑开始发热，像是底下有东西在跳。
车还没发动。
司机在等指令。
沈野靠在窗边，袖口滑下一点，露出斑痕边缘。
他不动声色，把左手藏进夹克内袋，指尖碰到了还在发烫的听龙铃。
远处山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
像是某种东西，被血唤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