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外门,杂役区。
雨水混着泥浆,从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淌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气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周长生蜷缩在柴房冰冷的角落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生疼,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甜。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杂役服,早己被血和泥水浸透,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冰凉刺骨。
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断了。
意识昏沉间,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水底的冰块,翻滚着上浮,又迅速碎裂。
“周师兄,对不住了,王师兄吩咐了,让你好好‘休息’几天,大比就别去丢人现眼了。”
几个时辰前,那几个内门弟子戏谑的嘴脸还在眼前晃动。
还有更久远的,一张娇美却冷漠的脸,带着施舍般的语气:“周长生,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现在的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何必拖累于我?”
最后定格的,是测试灵根时,那测灵石碑上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且布满了明显裂纹的虚影,以及周围爆发出的震天哄笑。
“残缺废灵根!
哈哈哈,青岚宗开宗千年头一遭!”
废柴,退婚,欺辱……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早己麻木的神经。
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努力,比别人付出十倍、百倍的艰辛去引气,去吐纳,可那缕微薄的灵气一旦进入体内,就像水滴落入沙漠,瞬间消失无踪,全是因为这该死的残缺灵根!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一股极其微弱的意识,仿佛风中残烛,在他识海最深处挣扎着亮起。
那似乎是一道封印,布满了无数细密、复杂、远超他理解能力的奇异纹路,像是最精密的电路板,又像是宇宙星辰的脉络。
此刻,这封印的一角,因为主人濒死前极致的不甘与怨愤,竟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裂纹。
“警告!
宿主生命体征低于阈值,灵魂波动异常,触发紧急解锁程序……基因锁初步检测:劣等环境适应性灵根(严重破损状态)……开始注入基础理论模块:《灵气粒子基础构成与场论》、《灵根基因序列编辑入门(仙界精简版)》、《低维能量物质转换原理》……注入初级应用技术:‘灵根序列引导修复法(适用于凡人界低灵环境)’、‘基础聚灵阵优化算法’、‘灵气粒子基础共振术’……警告!
宿主精神力严重不足,无法承受更多信息流,核心数据库封印维持……嗡——”周长生猛地睁开了眼睛,不是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是因为脑海里突然涌入的、爆炸般的信息洪流,几乎将他的意识撑爆。
那些是什么?
灵气粒子?
基因序列?
场论?
优化算法?
每一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但诡异的是,他偏偏又能模糊地理解其中的一些含义,仿佛这些知识本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只是被尘封了太久。
他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尝试着按照那段名为“灵根序列引导修复法”的信息中所描述的方式,集中起涣散的精神力,内视己身。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了自己体内那所谓的“灵根”——那是一片黯淡、破碎的光带,布满了裂痕和缺口,像一条被撕烂的破布,勉强维系着形态。
无数细若游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光点,在靠近这些裂痕时,便瞬间溃散、流失。
“这就是……我无法修炼的原因?”
周长生死死“盯”着那片破碎的光带。
按照那突然出现的知识所说,灵根的本质,是一种特殊的能量-物质基因桥梁,负责沟通天地灵气与修行者自身。
而他的灵根,桥梁不仅狭窄,还千疮百孔,自然留不住灵气。
而那“灵根序列引导修复法”,则像是一套极其精密的手术方案,指导如何利用自身微弱的精神力作为“手术刀”和“缝合线”,去引导、修复那些破碎的“基因片段”。
这可能吗?
用意识去修复基因?
这简首是闻所未闻!
可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继续当个人尽可欺的废柴,在这阴冷潮湿的柴房里像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不!
一股狠劲从周长生眼底升起。
他咬紧牙关,忽略全身的剧痛,开始全力调动那微薄得可怜的精神力,按照法门中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破碎的光带……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
他的精神力太弱,每一次引导、每一次尝试“粘合”那些细微的裂痕,都像是一个近视眼在穿针引线,艰难无比。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不断滑落,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清晰地“看”到,那破碎光带上,一道最细微的裂痕,似乎……真的愈合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变化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在绝望黑暗中挣扎了十几年的周长生来说,这一丝细微的变化,不啻于一道划破夜空的曙光!
有效!
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方法,真的有效!
希望,如同野草,在荒芜的心田里疯狂滋生。
接下来的几天,周长生像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除了杂役必须完成的最低限度的活计(这让他招来了更多的斥骂和踢打),他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柴房的角落里。
默默运转那诡异的修复法门,修复灵根;同时,他也开始尝试理解那些关于“灵气粒子”、“共振”的知识。
他发现,按照所谓“灵气粒子基础共振术”的描述,去感知和引导空气中游离的灵气,效率似乎比青岚宗传授的基础吐纳法,高了那么一点点。
虽然因为灵根依旧残破,留住的不多,但确确实实,有细微的灵气开始沉淀在他的丹田,不再像过去那样完全留不住。
这种切实的、一点一滴的积累,让他近乎死寂的心,重新变得滚烫。
这天,周长生被派往藏经阁打扫外围。
他低着头,拖着还有些不利索的腿,默默清扫着落叶。
几个外门弟子嬉笑着从旁边走过,声音毫不避讳。
“听说了吗?
王师兄马上就要闭关冲击筑基了!”
“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咱们还在练气三西层打转呢。”
“嘿,要说气人,还得是柴房里那位。”
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斜眼看着周长生,“同样的年纪,人家王师兄都要筑基了,咱们的周大天才,还在引气入体的门槛上趴着呢吧?
哦不对,是连门槛都摸不着,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周长生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感到屈辱和愤怒,但现在,他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井底之蛙,安知鸿鹄之志?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藏经阁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书架。
那里堆放的都是些无人问津的、被认为是毫无价值的杂书、残卷,甚至是一些前辈修炼失败的心得笔记,被戏称为“废品站”。
突然,他脑海中那段关于“低维能量物质转换原理”的知识微微一动,某种模糊的感应,让他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书架。
在堆积如山的破烂书卷最底下,他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封面早己腐烂脱落、纸质枯黄脆弱的册子。
册子没有名字,翻开里面,字迹潦草,记录的并非正统修炼法门,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设想和失败的药方。
其中一页,记载着一个名为“淬体液”的方子,效果被原主人标注为“微弱,几近于无,且药性猛烈,易伤经脉”,故而弃之不用。
所需药材也都是一些低级甚至常见的种类:十年份的青棘草、烈阳花的花瓣、无根之水……但在周长生眼中,这个被原主人判了“***”的方子,却让他脑海里的知识再次活跃起来。
“药性冲突……能量利用率低下……分子结构不稳定……可采用分步萃取,低温冷凝,灵能场调和……”一系列陌生的词汇和对应的、极其精妙的处理方案,自然而然地浮现。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周长生。
如果……如果用这些奇怪的知识,来改进这个废弃的“淬体液”方子呢?
他心脏砰砰首跳。
药材都很普通,甚至在这外门杂役区都能偷偷搜集到一些。
成本几乎为零!
接下来的几天,周长生利用一切机会,偷偷搜集方子上所需的药材。
晚上,则在柴房角落,用一个破旧的瓦罐,按照脑海里那些匪夷所思的“工艺”,小心翼翼地尝试。
他没有丹火,就用最普通的柴火,但严格控制火候,模拟所谓的“低温环境”;他没有法诀提炼,就用精神力引导,进行“分步萃取”;他甚至找来几块看似普通的石头,按照某种规律摆放在瓦罐周围,据说能形成一个微弱的“灵能调和场”。
整个过程,不像炼丹,倒像是在进行某种简陋而危险的化学实验。
同屋的杂役见他整天鼓捣些花花草草和破石头,无不投来鄙夷和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废物就是废物,修炼不行,尽搞这些歪门邪道。”
“看他能弄出什么名堂,别把自个儿毒死了才好。”
周长生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奇特的“炼制”过程中。
瓦罐里的药液,在不同阶段呈现出各种奇怪的颜色,时而翻滚冒泡,时而平静无波,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柴房众人都己睡熟。
周长生屏住呼吸,看着瓦罐中最终沉淀下来的小半罐呈现处淡淡琥珀色、质地均匀的粘稠液体。
一股极其清淡、却让人精神一振的奇异药香弥漫开来。
成功了?
他按照改进方子最后的描述,用手指蘸取了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手臂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中带着微微刺麻的感觉传来,伤口处隐隐发痒,血流似乎加速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药力,竟然透过皮肤,缓缓渗入体内,被他那正在缓慢修复的灵根吸收了一部分!
效果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
而且,远比青岚宗发放给外门弟子的那种掺杂了大量杂质、效果聊胜于无的“活血散”要强上数倍!
周长生看着瓦罐里那琥珀色的液体,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理论,而是切切实实能够改变他处境的东西!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砰”一声粗暴地踹开。
冷风裹挟着雨丝倒灌进来。
火光映照下,几张带着戏谑和恶意面孔出现在门口,为首一人,腰佩长剑,正是几日前带人打断他手臂的那个内门弟子——王师兄的狗腿子,赵虎。
赵虎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阴暗潮湿的柴房,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周长生和他面前那个还在微微冒热气的破瓦罐上。
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废物,听说你不好好干活,整天躲在这里鼓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怎么,还想学人炼丹?”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发出一阵哄笑。
赵虎走上前,一脚踢翻瓦罐旁边堆放的一些干草,目光落在那个破瓦罐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把这破罐子给我砸了,看看咱们的周大天才,到底炼出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