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像老天爷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倒,砸在沈家院的青瓦上,噼啪作响。
夜色浓得化不开,整个村子都陷在湿漉漉的黑暗和寂静里。
柴房。
与其说是房,不如说是个西处漏风的棚子。
堆着杂乱的柴火,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滴答答落下,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三丫。
她今年刚满三岁,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薄衫早就被漏进的雨水和冷汗打湿了,紧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冰凉。
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白,干裂起皮。
她不敢哭出声。
阿娘说,再哭就把她扔到后山喂狼。
可是……真的好难受。
头好沉,像塞了一块大石头,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
肚子里空空的,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除了几口凉水,什么也没吃。
“呜……”一声极细微的呜咽还是从喉咙里漏了出来,她立刻用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剩下肩膀在压抑地一耸一耸。
黑暗中,那双因为发烧而水润朦胧的大眼睛里,全是恐惧和茫然。
她不懂,为什么同样是阿娘的孩子,哥哥耀祖就能睡温暖的炕头,吃香喷喷的鸡蛋羹,而她,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那个碗,是阿娘最喜欢的一个,虽然边上有道豁口。
“啪嚓”一声,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阿娘当时的脸,一下子变得好可怕,眉毛竖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赔钱货!
扫把星!
就知道吃白食!
连个碗都拿不住!”
尖锐的叫骂声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耳朵。
然后,她就被拖到了这里。
“好好反省!
今晚不许吃饭!”
柴房的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又冰冷,也关掉了外面世界里最后一点光和暖。
雨,开始下大了。
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际,像有巨人在发怒。
“啊!”
三丫吓得浑身一抖,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小脑袋埋进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可怕的声音。
一道刺眼的闪电猛地划破黑暗,瞬间将柴房照得透亮。
借着那一刹那的光,可以看清角落里堆积的灰尘和蛛网,看清地上浑浊的水洼,看清小女孩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那双盛满惊惧的大眼睛。
也照亮了那扇紧闭的、纹丝不动的柴房门。
闪电过后,是更深的黑暗和更响的雷声。
“呜……阿娘……三丫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终于忍不住,细弱蚊蚋地哭求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孩童特有的含糊和颤音,“窝……窝乖……放窝出去叭……”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鸣。
没有人来。
爷奶、伯伯伯娘、叔叔们,都在田里忙着抢收稻子,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
阿爹……阿爹从来不管阿娘怎么对她。
小小的心里,漫上一种比寒冷和饥饿更难受的感觉。
空落落的,像是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想起哥哥耀祖推她,抢她手里那半块窝窝头时,阿娘在旁边笑着说:“耀祖真有力气,是男子汉!”
她想起自己摔倒了,膝盖磕出血,阿娘看也不看,只说:“哭什么哭,自己爬起来!
没用的东西!”
她想起晚上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她只能捧着一个小碗,蹲在角落,吃些剩饭残羹,从来不敢上桌……为什么?
是因为她不是男孩吗?
可是,她也很乖啊。
她会自己穿衣服(虽然穿得歪歪扭扭),会努力扫地(虽然扫不干净),会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尽量不惹人注意……为什么阿娘还是不喜欢她?
想着想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一开始是委屈的抽泣,后来渐渐变成了麻木的流泪。
眼睛又干又涩,嗓子也哭哑了。
她累了。
又冷,又饿,又累。
小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柴草堆上。
柴草硌得她生疼,但她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黑暗仿佛变成了黏稠的沼泽,要把她一点点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到柴房外有什么动静?
是脚步声吗?
是有人来了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那扇门的方向。
门外,依旧只有风雨声。
是错觉吧……没有人会来找她的。
没有人会要三丫的……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
小小的脑袋一歪,终于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只剩下冰冷的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滴滴答答,落在她滚烫的小脸上,混着未干的泪痕,一起滑落。
柴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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