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踟蹰

他打开了房门，静静地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箱子，打开了灯，又打开了电视，然后关了灯。

他回家了，一个月租2800的家。为什么要回来呢？他不知道，

也许是外面的酒店太贵了吧，也许是他没有带身份证。先吃点东西吧？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是啊，他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只是他有点想不起来了，是为了什么事？重要吗。

一边想一边习惯性地做了每天都在做的事。一阵蓝光打在他的脸上，随后又变红，

接着又换成了黄色。闪烁的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差不多，但他的脸上是没有一丝丝波澜。

“叮！”厨房传来了一声脆响，他睁开了眼睛，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顿了顿后还是不情愿地起身了。水不已经是那么热了，看起来他“犹豫”的时间并不短，

思考了一会后，他拿起了红色的那袋方便面，是红烧牛肉口味的。他突然感到有些不耐烦，

随便吧！什么味都行，水快凉了，赶紧泡！他甚至都没有放蔬菜包就关了灯，

匆匆离开了厨房。整个屋子里全靠电视的荧光提供微着小的照明，

虽然说刚回来的时候他开了灯的，但是很快又被关掉了。重新陷进沙发后，

他更不想站起来了。“如果人不用吃饭多好……”他听着肚子响起来的巨大抗议声，

实在是叫人厌烦！如果人也不用说话多好，他在心里想着这句话，但也不敢再多言，

生怕自己说话后会真有人搭茬，尽管屋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人……突然！他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箭步冲进了厨房，

端起泡面的碗转身就跑，几分钟后他又返回来拿了叉子和调料包。但这次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捏着他的头，让他转过头看着厨房角落。他就这样呆站在门口，

刚拿的酱料包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爆开了，酱汁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到了地板上，

两种物质接触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轰天的巨响。他艰难地逃回到沙发，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就好像隔着墙他能看到后面的东西。一小时后，

面已经凉透了。最后一口汤也算是一种补偿，因为除去这一口外，前面的都像是在喝泔水。

吃完了，是很难吃，果然这东西得趁热……他的目光时不时切换到厨房那边，

甚至有几次嘴巴都没有跟碗沿对接成功，汤撒到了他的裤子上。

液体呈现了一种很完美的垂直降落，在血迹上包上了一层浆，

这下他又有更多理由换掉这条裤子了。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厨房，转向了窗边的衣柜，

那个藏了很多裤子的衣柜。那么？换下来的裤子怎么办？他的眼睛瞪得巨大，

瞳孔里反射着电视里的画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要不先睡觉吧，冷静下来的他发现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整了，还好电视被静音了，

要是扰民了怎么办？绝不能扰民！可是他又不敢关掉电视，他害怕漆黑的房间，他害怕闭眼，

他害怕睡觉，他害怕黑暗里有人在看着他，他害怕……唉，还是沙发好，好地方啊，坐下吧。

他坐下来，陷得更深了，要是要消失在沙发里，也许就再也不用吃饭了，也不用说话了。

想到这里，他竟不自主的开口问了一句：“吃了吗？”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干涩的声音就像脱了缰的野兽头也不回，消失在了黑暗里，那电视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

他大气也不敢出，像一根棍子静静地僵直在沙发里，似乎是在等待回答。

他感到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眼睛盯着空气里的一个“像素点”，

不敢用余光去看别的东西。这恶心的幻想，如果真的有人搭茬了，他会说些什么？

如果他说还没吃呢？如果他非要吃红烧牛肉面呢？可是这个面已经被他自己吃掉了。

那他要是不吃，会保持沉默吗……会不会？等了半天屋里的氛围没有什么变化，

他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三点零八分。这太折磨了，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啊？

他感觉自己明明已经发疯了一样的祈祷天亮了，为什么还要忍受这样无止尽的黑夜！

要不看电视吧，那些无聊的综艺、肮脏的新闻、精彩的广告还有无聊的广告。

换台可能也是一种技术活，真的很考验他本就剩余不多的耐心，探索会变成麻木，

最终机械地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周而复始，这个触感让他想到了什么。

空气闻起来是凝固的，换台听上去是刺眼的，回忆是压不住的，

它在蓬勃、在复苏、在举着尖刀步步紧逼。人就是这样，喜欢折磨自己。

要是什么都不发生那就什么都会不发生，对吧？

或许昨天、今天还有以后的日子都不必重复今晚的过程。他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器，

现在播放的是《动物世界》节目，狮子在捕杀角马。就像昨天他经历的那些往事，

这算往事吗？如果时间总是这么缓慢，那也许就是往事！角马倒地的那一刻，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短暂的安宁。他饿了，这就是半夜不睡觉的代价，

也可能是看狮子吃饭的代价。但是他觉得自己才是角马，那么狮子是谁？会是谁呢？

他会不会也饿了？要不要问问他“吃了吗？”不了，还是算了，他不想说话。

第二次烧开水的过程，应该说确实要相对容易一些，这次甚至都不用开灯，

因为剩下的那包方便面是老坛酸菜口味的，只剩一包了，不用选了。而他不想开灯，

是真的不想开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不想！如果你一定要逼他开灯，

他会把手里的叉子捅到你眼窝里的那种不想。外面的光忽明忽暗，

这次他的脸上有了些微微的变化，是光影造成的吗？还是说……反复进入厨房让他焦虑，

这次他索性等着水烧开，99度的时候便按下了开关。差一度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这碗面八成也得凉。从容地将酸菜包放了进去，看着水淹没面饼映出的微小反光，

他知道，齐活了，再倒水会漫出来，他并不喜欢这个结局。黑暗里的水就像血一样，

他不想当狮子。沙发确实是个好地方，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当初买了这个沙发，虽然有点贵，

不然今晚他就要睡在地板上。搬家的那天再卖掉就好了，不亏的。他越想越开心，

仿佛未来的日子很有盼头，他实在是欢欣鼓舞，大口地吃着面，汤撒在裤子上了，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旋转跳跃，避开了血迹。换裤子的念头一闪而过，

在他的身体里擦出一道火花。那耀眼的光芒随着一缕微小的光一起穿透了窗户。“啪！

”手里的碗摔在地面，变成了好几片，就像被狮群撕成碎块的角马。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盯着碗发呆，还有最后一口汤没喝呢！这碎片……碎片沾着面汤，就像那带着血痕的白骨。

为什么要打破这美好的瞬间，他已经在想着搬家后的美丽人生了！是谁？

是谁这么和他过不去？是你吗！嗯？他站起来，脖子带着脑袋转了一个90度的直角，

死盯着厨房，不是99度。如果有一个人替他感受，那么一定会发现他的颤抖很有节奏。

天已经微微亮了，惨淡的阳光洒在他的后脑勺上，幻变出幽幽的紫红。

他背着光的脸埋在了黑夜的余辉里，呼出寒气。他刀片一样的目光划破了一切，

空气和那堵墙。他不是狮子，他带着恨意。如果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也这样，

可能未来不会属于他自己，人果然很擅长折磨自己啊。就这么站了一个小时，

终于他决定要换条裤子了，毕竟人生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这个举动透露出极大的乐观主义，尽管他不是那么乐观的人。至于换下来的裤子怎么办？

你别管。《动物世界》已经播完了，大概早就播完了，

后面的节目可能是什么《人与自然》什么的，也可能是精彩的广告，谁知道呢。

现在是五点二十五分，他深呼吸了一大口这个屋子里的气氛，麻木得不知所谓。

“吃早饭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习惯性停顿，带着风回头看向厨房，

一个影子笼罩在厨房门口。是的，厨房，他最讳莫如深之处，依旧在黑暗势力的范围里，

尚未曙光。他没有更多耐心等待太阳霸占这里，他需要吃早饭，

吃早饭现在就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这关乎到他今天的生死存亡！人的情绪容易反复无常，

他也一样，他尤其一样。莫名其妙的开心和失落让他亟需抓住任何一点生活细碎，

来证明自己还是个人，还是个角马。但是他左脚刚踏入那片影子里，后背马上传来一阵恶寒，

在阳光的反衬之下，这地方越来越恐怖了。怎么办？吃不吃？他抓着自己的脸，

嘴巴张开到最大，沉默地嘶吼着。他太用力了，干呕了一阵，吐出来一口昨夜的酸菜，

落在了昨夜方便面酱汁滴落的位置。一瞬间！

胃酸和血腥的味道像是犯了戒律的女妖冲破了千万年的封印，从深渊里呼啸而出，

刮得他的脑门嗡嗡作响。空间不变，时间永恒，他扭头看着越来越亮的窗户，

惊恐爬满了他的眼球。这感觉，就像是昨天？是前天吗？白天黑夜？此起彼伏？直至湮灭？

他发了疯一样的原地蹦跳，然后冲到卧室里，扛起了床上的麻袋又冲向厨房，

但是在右脚踏入厨房门槛的一瞬间……一个踉跄他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