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活不到明年樱花开的时候了。”
苏瑾柔站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看着手中CT报告单上中央型肺癌伴纵隔淋巴结转移那行字,忽然轻轻地、轻轻地笑了出来。
她把那张决定命运的报告单,三两下折成了一只纸飞机。
棱角分明,机翼微翘。
就像八年前,那个男孩手把手教她的那样。
记忆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扑面而来——“柔妹妹,不开心的时候,就把烦恼折成飞机,”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把一只异常工整的千纸鹤塞进她掌心,“像这样,咻——地一声,它就飞走啦!”
那时,小区老梧桐树的阴影落在他睫毛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
他顿了顿,又把那只千纸鹤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小男子汉的郑重:“不过妈妈说,对着千纸鹤许愿,比对着流星管用,这个送你。”
那是苏瑾柔记忆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暖色。
那天之后,男孩一家便迁往外地,音讯全无。
只留下她,和那只被珍藏了八年的、边缘己经微微磨损的千纸鹤。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喉间涌上熟悉的铁锈味,将她从回忆里拽回冰冷的现实。
昨晚,当她也是这样咳得无法自抑时,隔壁房间传来母亲尖锐刺耳的怒吼:“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整天就知道咳!”
“影响你弟弟睡觉怎么办?
他还有一年就中考了,你这样子是想毁了他吗!”
“一个普通感冒,就搞得全家不得安宁,你想闹哪样?”
“这两天要是再治不好,干脆搬出去住,看着都心烦!”
呵,苏瑾柔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怎么会想这种负面的事,竟然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的手轻轻摩挲着纸飞机冰凉的边缘,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她感受不到的何止是温暖?
自从父亲莫名离家后,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非打即骂。
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不然,有哪个母亲会用看扫把星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啪~,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纸飞机的机翼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姐姐,你怎么哭啦?”
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像小蝴蝶一样蹦跶过来的小女孩,停在她面前,仰着圆嘟嘟的小脸,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戳在她手背上。
“妈妈说,吃了糖心情就会好哦!”
苏瑾柔怔怔地看着那根糖,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小女孩身后,一位气质温婉的年轻女人快步走来,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女儿太调皮了。”
苏瑾柔僵硬的提了提面部的肌肉,保持着轻轻一笑的样子,“没事,我还要谢谢她呢。”
苏瑾柔右手把纸飞机抓紧,随即将棒棒糖剥开。
那一刻,糖纸剥开的脆响混着消毒水味在舌尖炸开。
甜味在舌尖划开的那一瞬间,苏瑾柔鼻子一酸,眼中的泪珠差点落下。
真甜,甜得让人想哭。
苏瑾柔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谢谢小妹妹,姐姐现在心情好了。”
小女孩母亲的目光落在苏瑾柔手中的纸飞机上,机翼上面几个诊断报告的大字赫然在目,又看了看她红肿的眼眶,眼神里瞬间多了些了然与……感同身受。
下一秒,女人做了一个让苏瑾柔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抬手,利落地摘下了自己的栗色卷发假发,露出光滑的头皮。
“你看,化疗了几个月,头发都掉光了。”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小得意,“但我发现,光头配红裙子,特别酷,不是吗?”
她重新戴好假发,温柔地拍了拍苏瑾柔紧绷的脊背:“小姑娘,如果生活很苦,那就坦然接受。
如果有迈不过的坎,就把它当作成长的阶梯。”
女人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小女孩离开了,苏瑾瑾口中含着的棒棒糖慢慢化开。
真甜啊,甜得发苦,甜得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阳光刺眼,人声鼎沸,她却觉得周身寒冷,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把各种检查报告拍照,上传到了一个专业的医学论坛。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省钱也最不惊动家里人的办法。
做完这一切之后,便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小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算姻缘,算学业,算未来……不准不要钱。”
路边卦摊后,一位身着略显违和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枚铜钱,努力营造着世外高人的气场。
苏瑾柔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没什么情绪地提醒:“你胡须没有沾好,快掉下来了。”
男人瞬间破功,手忙脚乱地按住微微翘起的假胡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职业需要,职业需要。”
为了挽回颜面,他赶紧拍了拍身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个AI算命的界面。
“不过我可比那些老古董强!
我不仅精通天文地理,这儿有最先进的AI算法,通晓古今,洞察天机,精准无比!”
苏瑾柔本该首接离开的,她的生活己经一团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玄学来添乱。
可脚步,却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
那个盘桓在心底整整八年的心愿,混着方才诊断书的冰冷触感,和棒棒糖残留的那点虚假的甜,不受控制地、轻飘飘地溢出了唇缝:“你真能算?”
声音很轻,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后的希冀。
男人眼睛一亮,仿佛终于等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质疑我。
但你要相信科学,毕竟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明白?”
苏瑾柔眉头皱了一下,她不过想寻求一点点不着边际的安慰,或者说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这老头有必要装得这么认真吗?
只见算命男人手指一掐,故弄玄虚,口中语气陡然加重,“我观你印堂聚黑,是大凶之兆。
但凶中藏吉,红鸾星暗动……与其问其他的事,不如,问问姻缘?”
姻缘。
那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那个八年前消失在梧桐树下的身影,是她短暂灰暗人生里,唯一亮过的光。
鬼使神差地,她不知觉地靠近了算命男人一步。
男人不再嬉笑,凝神盯着她的掌纹,指尖虚虚划过,却在触及她生命线某处时,指尖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
眉头越皱越紧,半晌,倒吸一口凉气。
“怪!
真怪!”
苏瑾柔眉头一皱,“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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