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之主

天界的光，永远那么腻人。千年光阴，足以把惊心动魄的传奇都熬成一锅温吞的甜粥。

云絮是上好的蚕丝，蓬松柔软，染着永不褪色的霞光，慢悠悠地从眼前飘过。脚下的白玉砖，

每一块都温润得能照出人影，纤尘不染，延伸向那些巍峨却线条柔和的宫殿。

空气里浮动着奇花异草甜丝丝的香气，混着琼浆玉露的微醺，

还有蟠桃园里飘来的、那种熟透了快要烂掉的甜腻果香。仙乐若有若无，丝丝缕缕钻进耳朵，

不是激昂的鼓点，也不是清越的丝竹，更像是一群人在云端深处慵懒的叹息，听得久了，

骨头缝里都透出一种懒洋洋的乏。我斜倚在流云阁的雕栏上，

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只空了的琉璃盏。三尖两刃枪就靠在手边冰冷的玉柱上，

那点沉甸甸的凶戾之气，也被这无处不在的甜腻裹住，像蒙了层厚厚的脂油，钝得很。

哮天犬伏在我脚边，皮毛油亮，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睡得四脚朝天。远处瑶池方向，

有彩凤拖着长长的尾羽优雅地盘旋，洒下点点细碎的光尘。一切都好，好得让人打不起精神，

好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像塞满了轻飘飘的云絮。千年了。自那猴子戴上金箍，

老老实实成了佛，这九天十地，就再没起过什么值得说道的波澜。玉帝宝座下的丹墀，

怕是连灰都积了厚厚一层。神仙们醉生梦死，日子过得比凡间富家翁还要安稳百倍。“啧。

”我嗤了一声，将空杯随手搁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哮天犬的耳朵抖了抖，

睁开一只眼瞄了我一下，又懒洋洋地合上。这太平日子，连狗都养废了。

目光百无聊赖地扫过下方那片被琉璃瓦顶分割得方方正正的琼楼玉宇，落向西边。

那里是蟠桃园，巨大的、如同碧玉雕琢的桃树冠在云霞中若隐若现，

是整个天庭甜腻气味的源头之一。就在那一刻，园子边缘那片本应祥和的氤氲仙气，

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滚起来。像是一锅煮沸的油，猛地泼进了冷水。平静被瞬间撕裂。

不是仙乐，不是祥瑞，而是某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轰鸣，隐约夹杂着利器破空的尖锐嘶鸣，

以及……一声极其熟悉的、粗犷中带着惊怒的咆哮！“嗷——！”是猪八戒！

我猛地站直了身体，指尖瞬间扣紧了冰冷的栏杆。流云阁的雕花玉栏，触手温润，

此刻却像烙铁般灼烫着掌心。方才那一声穿云裂石的咆哮，

裹挟着纯粹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惊愕，狠狠砸碎了周遭甜腻的寂静。是八戒！那夯货，

平日里惫懒耍滑，能躺着绝不站着，能哼哼绝不嚎叫，这声音里透出的，

却是真真切切、被逼到绝境的炸毛野猪般的凶悍。“不好！”念头刚起，

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流云阁。脚下的祥云被猛烈的冲势搅得粉碎，猎猎风声灌满双耳，

将那些靡靡仙乐彻底撕扯干净。哮天犬的狂吠声在身后响起，瞬间又被远远抛下。

蟠桃园外围的景象，如同一幅骤然泼上浓墨重彩的工笔，狠狠撞入视野。

不再是祥云缭绕、瑞气千条的仙境边缘。无数道刺目的光华正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倾泻而下！

刀光剑气、法宝毫芒、凝聚的仙力冲击……汇成一片毁灭的瀑布，

目标只有一个——园门旁那片小小的空地。空地的中心，两个身影背靠着背，

正承受着这毁天灭地的风暴。猪八戒那身油腻腻的僧袍早已被撕裂成条缕，

露出的肥厚皮肉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痕、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浸透了布条，

又顺着颤抖的肥肉不断滴落在白玉砖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

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座正在崩塌的肉山，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随着血沫从巨大的鼻孔里喷出。

那柄曾随他一路西行的九齿钉耙，此刻被他舞动得如同风车，

沉重的耙影在身前织成一片乌沉沉的光幕。钉耙的每一次挥砸、格挡，

都爆发出沉闷如雷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

脚下踩踏的白玉砖寸寸龟裂。他双眼血红，獠牙外露，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次钉耙挥出，

都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直娘贼的！有种跟你猪爷爷单挑！来啊！都来啊！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破裂，却像受伤野猪最后的冲锋号角，震荡着这片被杀戮笼罩的空间。

紧贴在他背后的，是小白龙敖烈。他修长的身躯挺得笔直，

一身银鳞战甲在密集的轰击下发出连绵不绝的哀鸣，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扩散。

那张俊美如铸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紧抿的嘴唇边缘渗出一缕鲜红。他的剑，快得只剩下道道惊鸿般的残影，

在身前泼洒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银色光雨，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细密如骤雨打芭蕉，

竭力阻挡着那些试图绕过钉耙光幕、从刁钻角度袭来的致命攻击。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死死盯着漫天飞舞的流光，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到毫厘，

带着一种沉默的、近乎偏执的守护。他的剑光，始终死死护住八戒那伤痕累累的庞大后背，

不让任何一道攻击从后方突破。围攻他们的“仙佛”身影，

影影绰绰地分布在四周翻涌的云气之中。看不清具体面目，只有模糊的轮廓和刺眼的光芒。

那些光芒冰冷、纯粹，不带丝毫烟火气，只有一种执行任务般的漠然杀意。

攻击的节奏精准而残酷，如同巨大的磨盘，缓慢却无可阻挡地碾磨着圈中的两人。

法宝的呼啸声、仙术的爆裂声、兵刃交击的锐响……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住手！

”我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开，三尖两刃枪已在手，枪尖爆发出撕裂空气的厉啸，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锋锐气劲破空而出，直刺向那片光瀑最密集的区域！然而，枪芒未至，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骤然降临。无声无息，却沉重得如同整个天空塌陷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黏稠。我狂暴前冲的身形，连同那足以洞穿山岳的枪芒，

被一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按”在了原地！

像是撞进了一堵由深海玄冰和万年精铁铸成的无形墙壁，冰冷、坚硬、纹丝不动！

身体里的神力疯狂奔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白玉砖无声化为齑粉，

但身体依旧无法向前挪动哪怕一寸！那无形的禁锢，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法则威严，

冷漠地宣告着此地的禁令。是谁？！我目眦欲裂，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光影，

瞬间钉死在蟠桃园那巨大、繁茂的桃树冠顶。一根斜斜伸出的虬结树枝上，

一道身影随意地斜靠着。金灿灿的毛发在蟠桃园氤氲的仙气中依旧耀眼夺目，

那顶标志性的凤翅紫金冠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猴脸。他穿着袈裟，样式古朴庄重，

却掩盖不住那份骨子里的桀骜轮廓。他一条腿曲着，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姿势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晒太阳。手里拈着一枚硕大饱满、仙光流转的蟠桃，

正慢悠悠地啃着。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湿了金色的毫毛，他却浑不在意。

那双曾经燃烧着熊熊烈火、让漫天神佛都为之胆寒的火眼金睛，此刻却低垂着，

只专注地看着手中那颗桃子，仿佛下方正在发生的惨烈搏杀，

不过是远处飘来的一缕无关紧要的杂音。他咀嚼着桃肉，腮帮子一鼓一鼓，

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孙悟空！”我的吼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如同受伤的野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你他妈的在干什么？！那是八戒！是小白龙！

”蟠桃园上空，那毁天灭地的光瀑没有丝毫停歇。八戒的咆哮声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和惨烈。小白龙剑光构筑的银色护壁猛地一黯，

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树枝上的身影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火眼金睛抬了起来，目光穿越混乱的战场，落在我身上。没有愤怒，没有焦急，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像两口冻结了万载玄冰的古井。

他看着我，啃桃子的动作依旧没停。直到把最后一大块桃肉慢条斯理地嚼碎咽下，

他才随手一抛，将那光秃秃的桃核丢进下方翻腾的云气里。然后，他抬起那只沾着桃汁的手，

用毛茸茸的手背，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杨戬。”他的声音响起，不高，

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轰鸣与厮杀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一句轻飘飘的佛偈。

就在这句偈语从他口中吐出的刹那——下方那片狂暴的光瀑，骤然达到了极致！

仿佛所有的攻击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无声的指令，爆发出最后的、灭绝性的威能！“吼——！！

！”猪八戒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那吼声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暴怒！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白玉砖轰然炸开一个大坑！他不再格挡，不再防御，双手抡圆了那柄巨大的九齿钉耙，

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光瀑最汹涌的方向，悍然反冲！乌沉的钉耙撕裂空气，

发出恶鬼哭嚎般的厉啸，带着一股惨烈的、同归于尽的气势！“痛快！痛快啊！哈哈哈——！

”他狂笑着，声音在密集的爆裂声中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无匹的刚烈与豁达，

仿佛这不是赴死，而是去赴一场酣畅淋漓的酒宴！几乎在八戒冲出的同一瞬间，

小白龙的身影动了。快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银色闪电！他没有去格挡任何袭向自己的攻击，

所有的剑光，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了那柄长剑之上！剑尖所指，

赫然是数道凌厉无比、直取猪八戒后心与脖颈要害的致命流光！“二哥！

”一声清越却又决绝到极致的龙吟响彻云霄！银色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毁灭的流光！

剑光暴涨，如同在黑暗中骤然爆发的银月！刺耳的金属碎裂声密集响起！

那是他的银鳞战甲在无数攻击下彻底崩解的声音！是护身法宝被硬生生击穿的声音！鲜血，

如同骤然盛开的银红之花，在空中泼洒开来。那柄银色的长剑，

终究未能完全挡下所有的攻击。一道惨白的、凝聚着极致阴寒的指力，

一道缠绕着漆黑电芒的诡异锁链，如同两条毒蛇，穿透了银月般的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