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盐的气息混着鱼腥味，成了苏悠悠苏醒后最熟悉的味道。
几日过去，落水带来的虚弱感逐渐消退，但右耳的嗡鸣依旧顽固，像永不停歇的海潮盘踞在颅侧。
她坐在自家小院的矮凳上，看着母亲王氏和莲儿熟练地修补渔网。
阳光透过渔网的孔隙，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划，那是精算师惯用的速记符号——评估着这个家，这个村落，以及眼前这片喜怒无常的大海所蕴含的“风险敞口”。
“阿姐，给你。”
莲儿递过来一个洗干净的海螺壳，眼睛亮晶晶的，“贴在耳朵上，能听见大海的声音哦！
说不定……也能治好阿姐的耳朵？”
苏悠悠心头一软，接过温润的螺壳。
她知道这没用，却还是依言贴在右耳上。
意料之中的，只有那层不变的、恼人的嗡鸣。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莲儿的脑袋。
真正的“治疗”，在她心里。
知识库里关于中耳炎护理和草药应用的部分己被反复调阅。
她己悄悄让莲儿帮她采了些有消炎作用的苦菜根，捣碎了敷在耳周。
这只是开始。
“悠悠，发什么呆呢？”
春丫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手里提着个小桶，里面有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虾，“喏，我哥赶海摸的，给你补补身子！”
石磊跟在她身后，沉默地将一小捆干燥的、带着清香的艾草放在院角的柴堆上，低声说：“我娘说……这个驱寒。”
苏悠悠看着他们，心中暖流涌动。
这是她在渔村最宝贵的“资产”——纯粹的情谊。
她招呼他们坐下，将心中酝酿了几日的想法，用孩子们能懂的方式说了出来。
“春丫，石头，莲儿，你们想没想过，要是……我是说要是，谁家的阿爹出海遇到了大风浪，回不来了，他家里的人该怎么办？”
春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娘说，那就……只能靠大家接济，或者……卖儿卖女。”
石磊攥紧了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莲儿害怕地往苏悠悠身边靠了靠。
“那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不让这种事发生？”
苏悠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果我们几条船，甚至我们全村的大部分船，每次出海前，都自愿拿出这次预期收获的十分之一，或者更少，放在一起。
这笔钱，平时谁也不动。
可万一……真有谁的阿爹回不来了，就从这笔钱里，拿出一大份，足够他家人活好几年的钱，送过去。
这样，至少活下来的人，还能有条活路。”
她巧妙地将现代人寿保险和互助基金的理念，包裹在渔村能理解的语境里。
春丫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大家……大家真的愿意吗？”
“如果所有人都参与，每个人出的钱就很少。
用这很少的钱，换来自家万一出事时的一份大保障，就像……就像给船买一道平安符，但更实在。”
苏悠悠耐心解释，目光扫过沉思的石磊和似懂非懂的莲儿，“我们可以先从我们几家关系好的开始试试，钱由石头你来保管和记账，你最细心。
春丫你去跟你阿爹说说看，看他觉得行不行。”
石磊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了种被托付的郑重。
春丫也燃起了斗志：“好！
我这就去跟我爹说！”
等他们离开，苏悠悠站起身，慢慢走向海边。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码头上忙碌的景象映入眼帘。
卸货的号子声，修补船体的敲打声，妇人们晾晒鱼干的交谈声……这些声音在她受损的右耳里混成一片模糊的喧嚣，但在她左耳和心中，却清晰地勾勒出一幅充满生机与风险的画卷。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停泊在不远处的一艘格外高大、造型也更显坚固的海船吸引。
那是李家的船。
船名下，“景行号”三个字依稀可辨。
就在这时，几个衣着明显不同于渔民的男子簇拥着两位少年走上了码头。
走在前面的那位，身着宝蓝色暗纹劲装，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正指着船体的某个部分，与身旁的管事说着什么，神色专注。
是李景行。
而他身旁那位，月白长袍，手持一柄玉骨扇，姿态慵懒，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码头，仿佛在寻找什么有趣的事物。
是韩烨。
苏悠悠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隐在一堆渔网后面。
她看到李景行似乎在对出海时机提出异议，手指向远方海天相接处那抹不易察觉的、代表风浪的云线。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风险……人命……不能赌……”之类的字眼。
她的心脏微微一动。
这位李家二少爷，似乎与她有着某种共鸣。
忽然，一个追逐打闹的孩童不小心撞到了堆放着的木桶，其中一个沉重的木桶首首朝着那孩子滚去！
周围响起惊呼。
电光石石间，苏悠悠甚至没看清李景行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他脚步一错，身形极快地侧移，手臂一探一拉，便将那吓呆了的孩子带离了危险区域。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痕迹。
苏悠悠瞳孔微缩。
这反应速度，绝非常年经商的少爷能有。
而始终一副看客模样的韩烨，目光也终于从虚无中聚焦，落在了李景行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随即，他的视线仿佛不经意般，扫过了苏悠悠藏身的方向，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苏悠悠心头一凛，立刻低下头，将自己更好地隐藏起来。
码头上，危机解除，众人松了口气。
李景行安抚了受惊的孩子，继续与管事争论。
韩烨则又恢复了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只是偶尔瞥向苏悠悠刚才所在位置的余光，泄露了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海风吹拂着苏悠悠额前的碎发，她按住嗡鸣的耳朵，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冒险的念头和刚才惊险一幕而加速跳动的心脏。
暗流，己在平静的海面下涌动。
而她的微光，能否穿透这深沉的迷雾？
（第二章 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