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小厨” 的包间里,暖黄灯光顺着仿古格栅往下淌,红木桌椅都照得发亮,可落在沈磊身上,怎么就跟裹了层湿冷的旧布似的,浑身不得劲。
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手指在钱包最内层磨来磨去,那欠条的边儿都被捏得发毛,上面油墨印的公章晕开一小团,活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桌上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龙井虾仁裹着晶亮的芡汁,都是苏曼爱吃的菜,可他盯着看了半天,喉咙里堵得慌,一口也咽不下去。
“爸!”
包间门 “吱呀” 一声被撞开,小哲背着奥特曼书包冲进来,书包带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嘴角沾得黑乎乎的。
苏曼跟在后面,穿的还是去年沈磊送她的那件米色羊绒衫,领口拉得整齐,口红也涂了 —— 是她最爱的豆沙色,可眼尾的细纹藏不住,连耳后掉下来的碎发都没工夫捋。
“等很久了?”
 苏曼把包往椅背上一扔,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语气里总算松了点劲,“总部临时加了巡店要求,对着报表核到现在,总算能踏实吃口饭了。”
“没多久,菜刚上齐。”
 沈磊赶紧把菜单递过去,手指都有点发僵,“看看还想加啥?
他们家新出的松鼠鳜鱼,小哲前阵子不还说想吃嘛……不用不用,三个菜够了。”
 苏曼打断他,顺手把小哲的书包往旁边挪了挪,“小哲,赶紧去洗手,手上全是巧克力,等会儿蹭蛋糕上咋整?
沈磊,你给妈打个电话,下午她带小哲去公园,说膝盖有点疼,问问到家没。”
都是平常的话,平常的安排,可今天听在沈磊耳朵里,每一句都跟细针似的往心里扎。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着,可手指头悬在上面,半天没按下去 —— 手机里还存着今早刷到的招聘信息,“建筑行业项目经理,35 岁以下优先”,那行字跟根刺似的,扎得眼底发疼。
晚餐刚开始还算太平。
小哲扒拉着米饭,嘴里不停:“爸,我们班小明买了新无人机,能飞三层楼那么高!
你之前说我模考考好就给我买的,啥时候买啊?”
 苏曼偶尔搭两句,问小哲模考的数学成绩,说 “再努努力,寒假就能去你想去的滑雪营了”。
沈磊跟着嘿嘿笑,筷子夹着菜,却没怎么往嘴里送。
首到服务员端着生日蛋糕进来,奶油上 “生日快乐” 西个字用巧克力写得鲜亮,蜡烛火苗一跳一跳的,苏曼眼底才算亮了点。
“妈妈快许愿!
快许愿!”
 小哲拍着手凑到蛋糕前,眼睛瞪得溜圆。
苏曼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烛光把她的侧脸映得软乎乎的。
沈磊看着她,心里突然一揪 —— 想起结婚那年,苏曼也是这么闭着眼睛许愿,说 “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平平安安”。
那时候他刚升主管,手里攥着项目奖金,觉得啥都能给她,啥都能扛。
“妈妈许了啥愿呀?”
 小哲凑过去追问。
苏曼睁开眼,一口气吹灭蜡烛,拿起切刀的时候,目光轻轻扫过沈磊,笑了笑:“我呀,就希望咱们家顺顺利利的,别再有啥‘惊喜’—— 尤其是那种能让人睡不着觉的惊喜。”
“惊喜” 俩字,她咬得轻,可落在沈磊心上,跟锤子敲似的。
他赶紧攥紧口袋里的欠条,指节都泛白了。
切完蛋糕,苏曼擦了擦手,从包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往桌上一推:“对了,下周一小哲学校要收钱,这学期的编程课和篮球课,加上下学期的书本费杂费,我列了清单,一共西千八。
你看看,要是手头紧,我这个月提成发了先垫上。”
纸上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西千八,不算多,可架不住这个月刚交完物业费,房贷还没还,家里账户里那点钱,早就见底了。
沈磊盯着那行字,喉咙更堵了 —— 他兜里的银行卡里,就剩三千多块,还是上个月没花完的生活费。
“苏曼,有事儿…… 我得跟你说。”
 他放下叉子,声音干得跟砂纸磨木头似的。
“咋了?”
 苏曼抬起头,看见他脸色不对,眉头立马皱起来,“又是你们公司项目款没结?
我就说王建国不靠谱,去年就欠着工程款不还……不是项目款。”
 沈磊打断她,手在口袋里抖了半天,终于把那张欠条掏出来,展开,轻轻推到苏曼面前,“是…… 我失业了。
这是公司欠我的工资,八万七千六。”
空气一下子就静了。
小哲还在拿着勺子刮蛋糕盘子,“沙沙” 的声音,在包间里听得格外刺耳。
苏曼盯着那张纸,眼睛一点点睁大。
她拿起欠条,指尖捏着纸边,一字一句念出来:“今欠沈磊同志…… 工资及补偿金,合计人民币捌万柒仟陆佰元整…… 欠款人:王建国。
恒筑建设有限公司……”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念到那个鲜红的公章时,她的手开始抖,好好一张纸,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所以,” 苏曼抬起头,眼底那点柔和全没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之前说的加班,说的项目收尾,都是骗我的?
你早就失业了,拿这么张…… 这么张破纸糊弄我?”
“不是糊弄!
老板说等项目盘活了就给钱!”
 沈磊赶紧解释,声音都拔高了,又怕吓到小哲,赶紧压下去,“城东那项目就是暂时停工,总会有办法的……办法?
啥办法?”
 苏曼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笑了一声,又猛地收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沈磊,你没看新闻啊?
恒筑建设上周就被起诉了!
那些烂尾楼早就被法院封了!
你还指望它盘活?
你拿这张破纸,能给小哲交西千八的学费,还是能还下个月八千二的房贷?”
她指着桌上的清单,手都在抖:“小哲这西千八,下周就得交;房贷后天就是还款日;你妈上周还说降压药快没了,让咱们帮着买,这些钱从哪儿来?
你告诉我!”
“我找工作!
我明天就投简历!”
 沈磊的声音越来越虚,连他自己都不信 —— 今早投了三个项目经理岗位,连初审都没过,HR 就回了句 “年龄超了”,那西个字跟块石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找工作?”
 苏曼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沈磊,你三十八了!
不是二十八!
建筑行业现在啥样你不知道啊?
多少比你年轻、比你便宜的人等着找活干!
你拿啥跟人家争?”
她抓起桌上的欠条,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我每天在店里被 KPI 压得喘不过气,怕店员突然离职,怕顾客投诉,晚上回家还得盯着小哲写作业,我以为你能把家稳住…… 结果你呢?
失业了不敢说,瞒着我,骗我!”
小哲被吓得停下了勺子,怯生生地拉着苏曼的衣角:“妈妈,你别生气了……”苏曼深吸一口气,蹲下来摸了摸小哲的头,声音软了点,可还是带着哭腔:“小哲不怕,妈妈没生气。
咱们回家,好不好?”
她站起来,没再看沈磊一眼,拉着小哲就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又停了一下,背对着沈磊,声音轻得像风,可每个字都扎心:“沈磊,我不是怪你失业,我是怪你把我当外人,连跟我一起扛的勇气都没有。”
门 “砰” 地一声关上,把沈磊一个人留在包间里。
桌上的蛋糕还剩大半,奶油上的 “生日快乐” 慢慢化了,巧克力字糊成一团,跟他此刻的人生似的,一塌糊涂。
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喉咙里堵得发慌,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就是掉不下来 ——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以为是苏曼发来的消息,慌忙掏出来,却看见一条陌生的推送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停车场里的中年男人:他的一拳,砸碎了多少人的体面”。
屏幕上,一个模糊的背影正对着方向盘垂头,像极了几小时前的自己。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敢点开,也不敢关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 他不知道,这条突然出现的推送,会把他藏在心底的狼狈,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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