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梅雨季，江南市像个浸饱了水的海绵，稍一挤压，便是淋漓的湿意。
空气里永远浮着一股散不去的铁锈和水苔混合的味道。
幸福里社区服务站的窗户开着，湿漉漉的风吹进来，粘在皮肤上，甩不脱。
林晓月从一堆老旧楼栋加装电梯的协调会议记录里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苏晴”的名字。
“晓月！
紧急情况！”
苏晴的声音又急又脆，像豆子砸在盘子里，“就那个顶奢楼盘，栖湖苑！
一号楼王！
我的天，业主首接把隔壁那户的采光通风井给封了，扩到自己家阳台里了！
隔壁业主闹到物业，物业管不了，报到我们这儿了！
得立刻去现场！”
林晓月心里咯噔一下。
栖湖苑，那是全市有名的富人区，住的非富即贵，这种违建纠纷最是难缠。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工位的张黎。
张黎是社区的正职书记，也刚接完电话，眉头拧着，对上她的目光，立刻站了起来。
“晓月，栖湖苑有紧急纠纷，我们得去一趟。”
他语气沉稳，但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顺手就把自己桌上那把她常念叨“颈椎不舒服时用来顶着会好点”的U型颈枕，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推了推。
“好，马上。”
林晓月敛起心神，迅速收拾调解记录本和相机。
苏晴己经等在门口，手里晃着车钥匙，眼神亮得有些不寻常，见她出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姐开车带你们去见识见识亿万豪宅里的鸡毛蒜皮。”
张黎开的是一辆半旧的社区公务车，平稳地驶向栖湖苑。
雨后的路面泛着光，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越靠近栖湖苑，环境越是清幽，绿树掩映，门禁森严。
物业经理早己等在气派的门岗处，一脸焦急和惶恐。
“张书记，林干事，苏干事，你们可算来了！”
经理抹了把额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这边请，这边请，陆先生他……唉，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绕过景观水系，停在一栋占据最佳视野的独栋别墅前。
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个小型现代庄园，只是此刻，庄园一侧露出了粗糙的水泥断面和新砌的砖墙，与整体的奢华格调格格不入。
被违建侵占的邻居——一位穿着真丝睡袍、头发烫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正叉着腰，对着别墅紧闭的大门骂骂咧咧，看到社区的人来了，立刻调转了火力。
“你们看看！
你们看看！
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啊？
把我家的光都挡完了！
通风井也占了！
你们社区必须给我解决！
不然我天天去市政府门口坐着！”
林晓月深吸一口气，上前安抚：“阿姨您别急，我们就是来了解情况协调解决的，您先消消气。”
说话间，别墅那扇厚重的铜艺大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内阴影处，身形高大挺拔。
他慢慢踱步出来，站在门廊下，光线落在他身上，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一丝褶皱也无，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凝着一层薄冰般的疏离和倨傲。
他没看骂骂咧咧的邻居，也没看赔着笑的物业经理，目光首接落在了穿着蓝色社区工作马甲的林晓月和张黎身上。
林晓月上前一步，出示工作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专业：“陆先生您好，我们是幸福里社区工作站的，接到关于您府上存在违规搭建的投诉，前来核实情况，并组织调解……”她的话没能说完。
陆沉舟的目光从她略显疲惫但努力维持镇定的脸上，滑到她胸前挂着的工作证，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嗤笑。
旁边一个穿着管家模样的人适时递上一杯热气氤氲的茶。
他没喝。
手腕一倾，那杯澄澈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就这么精准地泼在了林晓月的工作证上，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塑料封套，晕染了照片和名字，几片茶叶沾在表面，狼狈不堪。
“你这种月薪三千的，”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侮辱，“也配教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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