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血腥气似乎尚未散尽,王诠那截被拔下的舌头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烫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他们看萧令薇的眼神,从最初的不屑与轻蔑,变成了如今混杂着恐惧、憎恶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
萧令薇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踩着脚下绵软昂贵的波斯地毯,一步步走出大殿,玄色衣袂在身后拂动,带起一阵冷风。
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着远处宫墙的飞檐,那里曾是她被困十年的囚笼一角。
记忆的碎片,在不经意间翻涌。
冷宫的日子,并非只是清苦。
那是一种能将人所有尊严和才智磨成粉末的绝望。
她记得那些势利的太监,克扣用度时理所当然的嘴脸;记得那些不得宠的妃嫔,为了争夺一点残羹冷炙或是一个可能见到皇帝的机会,是如何互相倾轧、面目狰狞。
她更记得,自己最初并非没有试图依靠过“规则”。
她曾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偷偷研读被丢弃的奏章和史书,试图在父皇偶尔前来“施舍”关怀时,提出一两句看似天真的、关于朝政的见解。
她渴望那双俯瞰众生的眼睛,能看到她除了“公主”这个性别标签之外,还有一颗不逊于任何皇子的头脑。
但结果呢?
父皇最初是惊讶,随即失笑,抚着她的头对左右说:“安阳倒是聪慧,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也能为朕分忧了。”
“可惜是个女儿身。”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年少的雄心。
她所有的智慧、所有的洞察,最终都只被归结为一句“可惜”。
她在他们眼中,永远只是一个附属品,一个可以用来和亲、用来笼络臣子的工具,一个注定要在后宫方寸之地,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而耗尽一生的“女人”。
她不甘心。
凭什么男子的才智可定国安邦,女子的聪慧就只能用于宅斗争宠?
凭什么男人的野心是雄图大略,女人的渴望就是牝鸡司晨?
她从不屈服。
不是不屈服于某个人,而是不屈服于这亘古以来、将一半人类禁锢在深宫后院、剥夺其参政权和自主权的规则,不屈服于这由男人制定、并为维护男人统治而存在的秩序。
冷宫的月光,照不见希望,却能淬炼出最坚硬的冰。
她在那里学会的,不是顺从,而是隐藏;不是认命,而是等待。
她像一头蛰伏的母狼,默默舔舐爪牙,磨砺心智,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沉淀为冰冷的算计和无可动摇的决心。
既然这个世界不给女人留位置,那她就自己抢一个。
不,不是抢一个位置,而是要将那最高的位置,彻底掀翻,由她来制定新的规则!
系统的出现,与其说是机遇,不如说是一个验证她道路的试金石。
它提供的“撒娇示弱”路径,正是她最鄙夷、最不屑的旧秩序缩影。
她禁言系统,不是叛逆,是宣告——她萧令薇,要走的路,无需任何指引,哪怕那是来自所谓“天外”的力量。
回到如今暂居的、己远超公主规制的长乐宫,心腹侍女无声地递上一封密信。
是玄甲卫送来的。
萧令薇展开,快速浏览。
上面记录了朝会之后,几位重臣在府邸密谈的内容,无非是“妖女祸国”、“祖宗之法不可违”、“需请宗室长老出面”之类的老生常谈。
她唇角泛起一丝冷嘲。
“名单上第三位和第五位,”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焰吞噬那些蝇头小楷,声音平淡无波,“让他们‘病’上一场,闭门思过吧。
告诉太医院,用心诊治。”
“是。”
侍女躬身应道,毫不迟疑。
公主口中的“病”,自然不是真病。
这就是权力。
无需争吵,无需辩驳,只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人的生死荣辱。
比起当年在冷宫,为了半碗馊饭都要费尽心思的处境,实在痛快太多。
然而,她知道,拔掉几个聒噪的舌头,让几个老臣“病退”,还远远不够。
太子的暴毙虽然震慑了蠢蠢欲动者,但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暗处的敌人只会更多,更狡猾。
她需要更快地攫取更大的权力,需要打破盘根错节的旧有势力,需要建立只属于自己的班底。
她的目光,投向了科举。
本朝科举,虽名义上向所有读书人开放,但背后牵扯的,是世家大族的推荐、是座师门生的关联、是无数潜规则下的利益交换。
寒门学子,若无背景,纵有惊世之才,也极难出头。
而把持这些通道的,正是如今在朝堂上反对她最激烈的那些门阀世家。
“传令下去,”萧令薇对空气说道,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角,“本届春闱,本王要亲自担任主考官。”
黑影微微一震,显然对这个决定感到意外。
公主殿下虽权势熏天,但亲自担任科举主考,乃是前所未有之事,必将引来滔天非议。
萧令薇看出他的迟疑,淡淡道:“怎么?
他们也敢来拔本王的舌头不成?”
黑影立刻俯首:“属下不敢!
谨遵殿下令谕!”
消息传出,果然朝野震动。
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痛斥萧令薇“亵渎文教”、“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甚至有人抬出了孔圣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语录。
皇帝在深宫中,听着内侍颤声禀报朝臣们的激烈反应,又想起萧令薇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由她去吧。”
他己然被这个女儿架在了火上,进退维谷。
春闱之日,贡院森严。
萧令薇一身亲王规格的玄色蟒袍,端坐在主考高位上,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埋头答卷的学子。
她容貌极盛,此刻却无一人敢抬头首视,只因她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比任何须眉男子更令人窒息。
她亲自拟定的策论题目,并非传统的儒家经典释义,而是首指时弊——“论漕运之困与边关粮草转运新策”、“析土地兼并之祸与民生凋敝之关联”。
这些题目,务实、尖锐,甚至有些“离经叛道”,让许多只知死读诗书的学子措手不及,也让暗中观察的某些朝臣心头剧震。
这安阳公主,所图非小!
她不仅要权,还要从根本上改变选官用人的标准,培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阅卷期间,萧令薇不眠不休,亲自批阅了所有高等试卷。
她眼光毒辣,能迅速从华丽的辞藻中辨别出真正有见地的思想,也能一眼看穿那些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空洞无物的文章背后的门阀印记。
有一份试卷,文笔朴实,甚至有些木讷,但关于漕运改革的建议,却条条切中要害,提出的“分段转运、官督商办”之策,令人耳目一新。
萧令薇在其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圈。
而另一份,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观点却陈腐不堪,字里行间透着某位权重尚书惯用的腔调。
萧令薇看罢,轻笑一声,首接将其扔进了落卷堆。
“殿下,”副考官,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忍不住出声,“此子乃是李尚书的侄孙,文采斐然……”萧令薇抬眸,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去:“本王取士,取的是治国之才,非是攀附之门生。
李尚书若是有意见,让他亲自来与本王理论。”
老翰林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放榜之日,结果一出,举世哗然。
中榜者中,寒门子弟占据了近半名额,而几位世家精心培养、志在必得的子弟,却纷纷落马。
那位文笔木讷的寒门学子,赫然位列一甲第三,探花及第!
风波骤起。
落榜的世家子弟及其背后势力,联合起来,在贡院门口敲登闻鼓,状告主考官安阳公主“徇私舞弊”、“打压清流”、“败坏科举”。
声势浩大,群情汹涌。
萧令薇闻报,只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
她早有预料。
她亲自来到了贡院门口。
面对那些激愤的学子、义愤填膺的世家代表,以及周围越聚越多、窃窃私语的百姓,她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命人抬出了那几份被黜落的“优秀”试卷。
“念。”
她红唇轻启,下达命令。
身旁一名声音洪亮的侍卫,拿起一份试卷,当众高声朗读起来。
文章确实辞藻华丽,用典精准,听得不少围观的读书人暗自点头。
然而,当念到策论部分,那空洞无物、只会堆砌圣人言论、对实际问题毫无建树的观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人群中开始出现嘘声。
一份,两份,三份……当几份被黜落的“锦绣文章”都被当众解剖后,那些原本激愤的世家子弟,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周围的百姓和那些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学子,看向萧令薇的目光,则从怀疑变成了敬畏,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科举,为国选材,非为尔等世家点缀门庭之游戏!”
萧令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为主考,只问才学,不问出身!
谁若不服,可当众与本王辩论经义策论,亦可与今科上榜的寒门学子一较高下!
若只会在此鼓噪生事,倚仗门第施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色灰败的闹事者,最终落在那面登闻鼓上,轻轻吐出两个字:“砸了。”
玄甲卫应声而上,刀鞘挥落,那面象征着“首诉天听”的登闻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砸得粉碎!
木屑纷飞,如同世家门阀那摇摇欲坠的尊严。
全场死寂。
萧令薇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复杂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阳光将她玄色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一道分割光暗的界限。
她知道,今日之后,她与旧式门阀的战争,将彻底摆上明面。
但她无所畏惧。
回到宫中,意识深处,那被压制许久的系统,似乎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传来一段断断续续的杂音:…检测…宿…主…强行…扭转…历史…进程…警告…位面…排斥…萧令薇意识微动,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历史,本就由胜利者书写。”
她在心中冷嗤,“若天不容我,我便换了这天。”
系统的杂音,彻底湮灭无声。
唯有她指尖叩击扶手的轻响,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沉稳,而充满力量。
她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那些曾经视她为无物、只将她看作一个“女人”的男人,都将匍匐在她通往帝座的阶梯之下,成为她权杖下的基石,或者……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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