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长白山麓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皑皑白雪覆盖了山峦、林木，也掩盖了昨夜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
凌风将老鬼的遗体安置在那个废弃猎人木屋的深处，用石块和木柴做了简单的遮掩。
没有墓碑，没有仪式。
老鬼这样的人，生于暗影，归于寂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容身之所，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躬，谢的是十五年养育授艺之恩，承的是未竟的使命与沉甸甸的谜团。
转身，再无留恋。
他换上了一套从杀手身上剥下的、相对干净的棉服，虽然不甚合身，但足以御寒且不显突兀。
柴刀丢弃，那枚青铜怀表和从杀手身上搜出的少量现金成了他全部的行囊。
脸孔用积雪和泥土略微修饰，掩盖了过于锐利的轮廓，眼神也刻意收敛了锋芒，变得如同寻常山民般带着一丝疲惫和麻木。
按照老鬼生前制定的应急预案，他需要步行至数十里外的一个小镇，那里有通往外界的长途汽车。
山路崎岖，积雪难行。
但对于凌风而言，这不过是日常训练的延伸。
他的步伐稳健而高效，呼吸悠长，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深浅一致，显示出惊人的体能和控制力。
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老鬼的遗言、怀表的秘密、以及那“蝰蛇”的标记。
“1147”……这个数字如同烙印，刻在他的思维里。
它到底是什么？
经过几乎一整天的跋涉，在夕阳将雪地染成淡金时，他抵达了那个名为“靠山屯”的偏僻小镇。
低矮的房屋，袅袅的炊烟，偶尔传来的犬吠，构成一幅与世无争的画卷。
这里，仿佛与山外的喧嚣是两个世界。
镇子很小，唯一的汽车站只是一个挂着木牌的空地，每天只有一班往返县城的破旧中巴车。
第二天清晨，凌风混在几个早起赶集的村民中，登上了那辆满是汽油味和烟味的中巴车。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将帽檐拉低，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车内车外的一切动静。
村民们的闲聊，司机的抱怨，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都是他重新融入“正常”社会需要熟悉的信息。
车子摇晃着驶离靠山屯，将连绵的雪山甩在身后。
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林海雪原变为冻土农田，再到出现低矮的厂房和密集的电线杆。
数小时后，中巴车喘着粗气停在了县城的汽车总站。
这里人声鼎沸，鱼龙混杂。
凌风没有丝毫停留，立刻购买了最快一班前往省城火车站的班车票。
他需要尽快离开东北，进入更广阔、更容易隐藏的舞台——京城。
流程重复，但更加谨慎。
在省城火车站，他利用“蝰蛇”杀手身上搜出的现金，购买了一张前往北京站的硬座车票。
绿皮火车，漫长的旅程，混杂着泡面、汗液和烟草气息的空气，形形色色的旅客……这一切，对凌风而言，既是掩护，也是观察众生的课堂。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大部分时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逐渐从冰雪覆盖变为枯黄，再零星出现绿意的景色，偶尔与邻座交谈几句，也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内容无非是投亲靠友、外出打工之类的寻常说辞。
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反复推敲着“林墨渊”这个身份的每一个细节。
老鬼为他准备的这个身份，背景清晰，经历合理，甚至在海外某二流大学有过短暂的“留学”记录，精通英语和金融知识，非常适合作为融入京城商界的跳板。
相关的证件、学历证明，早己存放在京城某个特定的保险柜里，等待他去取用。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能否天衣无缝，取决于他接下来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微小的习惯。
三天两夜的颠簸后，火车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了北京站。
九十年代末的北京站，喧嚣、混乱，却又充满了蓬勃的活力。
巨大的时钟，熙攘的人流，南腔北调的吆喝，扛着大包小包的民工，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还有目光警惕、西处巡视的执勤人员……凌风随着人潮走下火车，踏上站台。
冰冷的、带着煤烟和都市尘埃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与长白山的清冽截然不同。
他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这陌生而充满挑战的环境。
他需要换一身行头。
一身杀手的旧棉服，在京城太过扎眼。
跟着指示牌，他向出站口走去。
人流拥挤，他如同游鱼般穿梭，既不被裹挟，也不引人注意。
就在他即将通过出站检票口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两名穿着制服的车站公安人员，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
他们的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多次掠过他这个方向。
不是例行公事。
那种审视的目光，带着明确的针对性。
凌风心头一凛。
是“蝰蛇”的后手？
还是身份伪造环节出了纰漏，引起了官方注意？
他面色不变，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继续向前，大脑却在瞬间分析了数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硬闯是最愚蠢的选择。
伪装必须维持在最底层。
他坦然地将车票递给检票员，同时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对身后一个提着巨大编织袋、行动不便的老人说了句：“大爷，您慢点儿，我帮您搭把手。”
很自然的举动，符合一个“热心东北小伙”的人设。
检票完毕，他随着人流走向出口。
那两名公安人员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跟随着他。
就在他即将汇入站前广场更庞大的人流，准备利用复杂环境脱身时，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公安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位同志，请留步。”
凌风的脚步顿住，身体肌肉在瞬间调整到最佳反应状态，但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困惑和恰到好处的紧张，他转过身，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道：“警察同志，您……叫我？”
那名公安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尤其在他那身不合时宜的旧棉服上停留了片刻。
“从哪里来的？
来北京做什么？”
“从黑省来的，”凌风回答，眼神带着点小地方人见到权威的拘谨，“来找个工作，投奔亲戚。”
“身份证看一下。”
凌风心中念头电转。
他此刻身上只有“林墨渊”的身份证件在京城保险柜，身上只有杀手那里弄来的现金，以及……那枚怀表。
出示真实身份？
绝无可能。
他脸上露出为难和一丝慌乱：“同、同志，我……我身份证在火车上被偷了！
正想着出去就去报案呢！”
这是常见的借口，也是拖延时间的策略。
那公安眉头皱起，显然不信。
“偷了？”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同事，两人呈夹击之势将凌风稍微隔开人群。
“叫什么名字？
原籍具体地址？”
压力骤增。
一旦回答与内部查询系统对不上，或者露出破绽，立刻就会被带走盘问。
在盘问中，他受过训练的身体反应、语言习惯，很容易暴露更多问题。
凌风的大脑飞速运转，准备报出一个背熟的、与“林墨渊”身份无关的、真实存在的东北小城地址，先蒙混过去。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似乎是因为行李碰撞，两个旅客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几乎要动手，立刻吸引了附近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那两名公安。
机会！
凌风趁着那名年长公安下意识转头看向骚乱方向的瞬间，身体微微侧移，似乎也想看热闹，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脱离了最首接的包围圈。
也就在这一刹那，或许是因为神经紧绷，或许是对这突发混乱的本能反应，他脑海中闪过老鬼训练时，用俄语咆哮着纠正他战术动作的场景。
面对那名转回头、眼神更加怀疑的公安，凌风几乎是脱口而出，用极其纯正、带着莫斯科郊外口音的俄语低声道：“Пиздец, опять проблемы.” (妈的，又来了麻烦。
)声音很轻，更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但这句话，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那名正准备继续追问的公安，动作猛地僵住，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凌风，眼神中的审视变成了震惊和更深沉的探究。
一个穿着破旧东北棉服、自称身份证被偷、来京打工的年轻人，口中竟然流露出了如此地道、甚至带着俚语的俄语？
这巨大的反差，比任何借口都更具冲击力。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