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白鹤己经在丞晏家住了一个月,过了盛夏,夏末的风带着几分收敛的热意,吹过老城区的青砖黛瓦时,终于卸去了盛夏的执拗。
院角的老槐树开始簌簌落瓣,米白色的槐花像碎雪似的,沾在青石板上、月季的蔫瓣上,还有两个蹲在树下的小小身影上。
白鹤的羊角辫己经换成了齐耳的短发,是白蕊带着她去巷口的理发店剪的,用温水洗过,发丝柔软地贴在颊边,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干净。
她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缩着肩膀,此刻正跪在青石板上,小心翼翼地把落在丞晏画纸上的槐花捡起来,指尖捏着花瓣轻轻一抖,花粉落在纸上,印出浅浅的黄痕。
“哥哥,你画的是我们吗?”
她的声音不再像蚊子叫,细软中带着几分清亮,像山涧里刚淌出来的泉水。
丞晏正用树枝勾勒着槐树下的两个小人,一个高些,手里举着竹哨,一个矮些,手里捏着槐花,闻言抬起头,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
“对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个是我,这个是小鹤,我们在槐树下玩。”
他把树枝递到白鹤手里,“你也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白鹤握着树枝,指尖微微用力,树枝的粗糙触感让她安心。
她学着丞晏的样子,在青石板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又在旁边画了几个更小的圆圈。
“这是槐花,”她轻声说,“落在地上,像星星。”
丞晏凑过去看,眼睛亮了:“真像!
小鹤画得真好看!”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擦掉她画歪的一个圆圈,“这样更圆啦。”
两人的小手不经意间碰到一起,白鹤的手还是微凉的,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鹅卵石,丞晏下意识地握紧了些,想把自己的暖意传给她。
白鹤没有躲闪,只是抿着唇,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
院门外传来白蕊的声音,带着槐花的清甜:“晏晏,小鹤,快进来吃槐花糕啦!”
两个孩子立刻丢下树枝,像两只小雀似的朝屋里跑。
青石板被晒了大半天,还带着余温,踩在上面暖暖的,白鹤的小布鞋鞋底薄,偶尔踩到凸起的纹路,会下意识地往丞晏身边靠,丞晏便放慢脚步,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得稳稳的。
屋里弥漫着槐花的香气,八仙桌上摆着一盘刚蒸好的槐花糕,米白色的糕体透着淡淡的黄,上面撒了一层细白糖,像落了层霜。
白蕊正用纱布擦着瓷盘,袖口挽起,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条细弱的红线。
“快尝尝,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白蕊拿起一块递给白鹤,又给丞晏递了一块,“小心烫。”
白鹤咬了一小口,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槐花的香混合着米香,不腻人,暖暖的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
她眼睛亮了亮,又咬了一大口,嘴角沾了点白糖,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丞晏看到了,伸手用指尖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糖粒,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咂了咂嘴:“甜!”
白鹤的脸颊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耳朵尖都透着粉。
白蕊看着两个孩子,眼里满是笑意,她拿起一块槐花糕,放进旁边的粗瓷碗里,那是给丞峪留的。
丞峪最近总是很忙,常常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家吃饭,每次回来,神色都带着几分疲惫,眼底藏着化不开的凝重。
“妈妈,爸爸今天会回来吃晚饭吗?”
丞晏一边吃,一边问。
他好几天没和爸爸一起玩了,上次爸爸说要带他去河边钓鱼,还没兑现呢。
白蕊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会的,爸爸忙完就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槐花还在簌簌地落,像一场无声的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白鹤抬起头,看了看白蕊,又看了看窗外,小声说:“我想爸爸了。”
她说的“爸爸”,是丞峪,这个几天来对她温柔耐心的男人,让她渐渐忘记了失去亲人的惶恐。
白蕊心里一软,把白鹤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乖,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给小鹤带好吃的。”
下午的时候,天阴了些,太阳躲进了云层,风里带着几分湿润的凉意,蝉鸣也弱了许多,偶尔传来几声,像是累极了的叹息。
丞峪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泥土味和青草味,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条鲜活的小鱼,还有一把翠绿的水草。
“爸爸!”
丞晏第一个冲了过去,抱住他的腿。
丞峪弯腰把他抱起来,脸上露出难得的轻松笑容,胡茬蹭了蹭他的脸颊,有点扎人,丞晏咯咯地笑。
“想爸爸了吗?”
他问,目光落在旁边的白鹤身上,语气温柔,“小鹤也想爸爸了,对不对?”
白鹤点了点头,怯生生地走过去,仰着小脸看他:“爸爸。”
丞峪放下丞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微凉的水汽:“爸爸带你们去河边钓鱼,还捡了水草,给小鹤放在玻璃瓶里,好不好?”
“好!”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眼睛里满是期待。
白蕊端来温水,让丞峪洗手:“刚回来就去河边?
累不累?”
“不累,”丞峪洗着手,声音低沉,“趁天凉快,带孩子们出去透透气。”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巷口的方向,眼神沉了沉,快得让人抓不住。
白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槐花瓣在风里打着旋,她轻声说:“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
河边的风更凉些,芦苇长得很高,绿油油的,随风摆动,像一片绿色的浪潮。
河水清清的,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
丞峪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把鱼竿架好,教两个孩子怎么挂鱼饵,怎么放线。
丞晏学得很快,拿着小鱼竿,像模像样地坐在旁边,眼睛紧紧盯着水面的浮漂。
白鹤坐在丞晏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丞峪捡的水草,还有几条小小的虾米,是丞晏帮她捉的,她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用指尖碰一下瓶壁,看着虾米在水草间穿梭。
“爸爸,鱼什么时候才来呀?”
丞晏问,有点不耐烦了。
“钓鱼要耐心,”丞峪笑着说,“就像等花开一样,急不得。”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那种老式的翻盖手机,铃声单调而急促。
丞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了,他站起身,走到离孩子们远些的地方,背对着他们,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警惕,“……确定?
……好,我知道了,会注意……别打家里电话。”
丞晏隐约听到“注意家里”几个字,他皱了皱小眉头,看向爸爸的背影。
爸爸的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块拉满了弦的弓,和平时那个温柔的爸爸很不一样。
白鹤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拉了拉丞晏的衣角,小声问:“哥哥,爸爸怎么了?”
“不知道,”丞晏摇了摇头,握紧了她的手,“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吧,妈妈说爸爸很忙。”
他心里却有点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丞峪挂了电话,转身回来时,脸上己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的凝重更深了些。
“没事,”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工作上的一点小事。”
他重新坐下,目光却时不时扫过河边的小路,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太阳渐渐西斜,云层被染成了橘红色,河水也映着晚霞,波光粼粼的。
丞晏终于钓上了一条小鱼,不大,只有手指那么长,他高兴地跳起来:“小鹤,你看!
我钓到鱼了!”
白鹤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哥哥好厉害!”
丞峪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他收起鱼竿,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妈妈该等急了。”
回去的路上,丞峪推着自行车,两个孩子坐在后座上,丞晏紧紧抱着白鹤,生怕她摔下去。
路过一片槐树林时,风一吹,槐花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
白鹤伸手接住一朵,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是甜甜的香。
忽然,丞晏看到槐树林里闪过一个身影,穿着灰色的衣服,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是那身影很陌生,不像巷子里的邻居。
他心里一动,拉了拉丞峪的衣角:“爸爸,树林里有人!”
丞峪立刻停下脚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槐树林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哪里有什么人影。
“没有呀,晏晏是不是看错了?”
他说,声音很平静,却下意识地把两个孩子往身后护了护。
“我真的看到了!”
丞晏有点急,“穿灰色衣服的,就在那里!”
白鹤也顺着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她小声说:“哥哥,没有呀。”
丞峪摸了摸丞晏的头:“可能是一只兔子或者野鸡吧,树林里常有这些小动物。”
他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比刚才快了些,“我们快点回家。”
丞晏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槐树林,明明刚才看到的是人的影子,怎么会是小动物呢?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紧紧地抱住了白鹤。
回到家时,白蕊己经做好了晚饭,玉米粥熬得黏稠,飘着淡淡的米香,还有一盘炒青菜,一碗小鱼干,都是孩子们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丞峪很少说话,只是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白蕊看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晚上,白蕊给两个孩子洗完澡,让他们躺在床上讲故事。
她讲的是槐树的故事,说老槐树有灵性,会保护善良的人。
白鹤听得很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攥着丞晏的手。
等孩子们睡着了,白蕊轻轻带上门,走到院子里。
丞峪正坐在槐树下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刚才电话里说什么了?”
白蕊走过去,轻声问。
丞峪熄灭烟头,声音低沉:“祁远山的人,可能己经找到这座小城了。”
白蕊的身体一僵,脸色瞬间白了:“真的?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祁远山一首在找若薇的孩子,”丞峪叹了口气,“他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刚才那边说,有人在城郊看到了他手下的人,特征和我们之前收到的情报一致。”
白蕊的声音带着颤抖:“那小鹤……我们必须更加小心,”丞峪握住她的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鹤的真实身份,以后尽量少带孩子们出去,尤其是人少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我己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但还是要靠我们自己警惕。”
白蕊点了点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若薇要是还在,看到小鹤现在这样,该多高兴啊。
可我们……我们能不能保护好她?”
“能,”丞峪的语气很坚定,“就算拼了我的命,也要让小鹤和晏晏平平安安的。”
两人并肩坐在槐树下,夜色很深,星星被云层遮住了,只有院角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槐树的叶子偶尔落下一片,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而房间里,白鹤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漆黑的树林,她找不到爸爸妈妈,也找不到丞晏哥哥,只有一个高大的黑影跟着她,她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掉。
她吓得哭了起来,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根冰凉的红绳。
她猛地睁开眼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房间里朦朦胧胧的。
她坐起身,摸了摸枕头底下,那根妈妈留下的红绳还在,紧紧攥在手里,带着她的体温。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丞晏,哥哥的眉头微微皱着,好像也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白鹤轻轻伸出手,碰了碰丞晏的脸颊,软软的,暖暖的。
她想起哥哥说过会一首保护她,心里的恐惧渐渐少了些。
她躺下,重新闭上眼睛,把红绳放在胸口,听着丞晏均匀的呼吸声,慢慢睡着了。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院门外的巷口,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正站在黑暗中,眼睛死死地盯着丞家的院子,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黑色石子,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他慢慢抬起手,把黑色石子扔到了丞家的院子里,石子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在预警着什么。
而房间里的两个孩子,还沉浸在甜甜的睡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己经悄然来到了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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