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李嬷嬷那声带着惊疑的“你”,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
小桔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破瓦罐差点摔在地上。
沈清辞却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微微低下头,将那深潭般的眼眸掩藏在长睫的阴影下,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几分属于“小宫女沈清辞”应有的怯懦:“嬷嬷……药罐寻回来了。”
她将怀里的旧药罐双手递上,动作间,刻意让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上新旧交错的青紫伤痕——那是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属于冷宫的印记。
李嬷嬷的三角眼死死盯住她,试图从那张苍白瘦小的脸上找出破绽。
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和威仪,难道是烧糊涂了的错觉?
还是这死丫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开了点窍?
“哼,”李嬷嬷一把夺过药罐,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罐身,挑剔地检查着,“算你还有点用,没白费老娘的口粮。”
她将药罐随手丢给小桔,“拿去给后头那位!
仔细着点,再打碎,仔细你的皮!”
小桔如蒙大赦,抱着药罐飞也似的跑了。
屋内只剩下沈清辞和李嬷嬷两人。
压抑的沉默弥漫开来。
李嬷嬷踱着步,上下打量着沈清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残存的价值。
“病了一场,脑子没烧坏吧?
还认得清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吗?”
沈清辞垂着头,手指微微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隐忍。
“谢嬷嬷关心,清辞……不敢忘。”
“不敢忘?”
李嬷嬷嗤笑一声,声音尖利,“我看你是忘了!
冷宫的规矩,醒了就得干活!
你以为装几天死,就能当大小姐了?”
她猛地伸手指向门外,“去!
把院角那堆柴劈了!
再挑满缸水!
不完活儿,今天别想吃饭!”
(承)劈柴?
挑水?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
这具身体高烧刚退,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莫说劈柴挑水,就是多走几步路都眼前发黑。
李嬷嬷这是故意要磋磨她,试探她的底线,甚至……想首接累死她。
在冷宫这种地方,死个把宫女,和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不能硬扛。
她抬起脸,眼中适时地氤氲出一层水汽,不是委屈,而是带着病气的虚弱和哀求:“嬷嬷……清辞实在没力气了……求嬷嬷宽限半日,等我缓过这阵,一定加倍干活……”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晃了了两下,仿佛随时会晕倒。
李嬷嬷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清辞脸上:“没力气?
我看你是偷奸耍滑!
不想干是吧?
行啊!”
她猛地伸手,狠狠拧住沈清辞的手臂,用力一旋!
钻心的疼痛袭来,沈清辞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叫喊,也没有挣脱,只是用那双含着水汽的眼睛,倔强又脆弱地看着李嬷嬷。
就在这时,隔壁院落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瓷器破碎的脆响和一个老宫女焦急的呼喊:“主子!
主子您怎么了?
药……药马上就来了!”
是那位被废黜的许美人。
沈清辞脑海中瞬间闪过关于这位许美人的记忆。
因家族卷入一桩说不清的旧案而被废黜,打入冷宫多年,身患咳疾,日渐沉疴。
性格似乎有些古怪,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心中闪过。
李嬷嬷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拧着沈清辞的手下意识松了些,嘴里不耐烦地骂道:“一天到晚咳咳咳,怎么不早点咳死干净,也省得麻烦!”
沈清辞趁着她分神的刹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嬷嬷……许主子的咳疾,听着像是更重了。
若是……若是在这时候出了什么事,上头怪罪下来,虽说主子失了势,可毕竟涉及皇家体面……管事公公若是追究我们伺候不经心,只怕……”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冷宫里的罪妃,生死虽无人真心在意,但若死得太过“明显”,或者恰好撞上宫里什么敏感时期,负责看守的奴才很可能会被推出去顶罪,以彰显宫规森严。
李嬷嬷的脸色变了几变。
她能在冷宫这地方作威作福,靠的不是背景多硬,而是懂得察言观色和规避风险。
沈清辞的话,恰好戳中了她心底那点隐秘的恐惧。
许美人要是真突然死了,她这个管事嬷嬷,少不了要吃瓜落。
她松开手,狐疑地看着沈清辞:“你什么意思?”
沈清辞抚摸着被掐出紫痕的手臂,低声道:“清辞以前……在家时,跟村里的郎中学过几年,认得几味草药。
方才去御药房,顺手采了些治疗风寒咳喘的……或许,能缓解许主子的症状。”
(转)李嬷嬷三角眼里的精光闪烁不定。
她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宫女。
病了三天,醒来后不仅眼神变了,竟然还说自己懂医术?
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无非是这丫头想逃避干活的借口,她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但若是真的……一个懂医术的宫女在冷宫可是个“宝贝”。
不仅能照顾那些半死不活的主子,免得她们轻易死了给自己惹麻烦,说不定……还能借此捞点意想不到的好处。
宫里谁没个隐秘的病痛?
尤其是那些失势的主子,为了点好药,私下里抠出点体己银子也是有的。
风险与机遇并存。
李嬷嬷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挤出一个堪称狰狞的假笑:“哦?
你还会这个?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沈清辞心头一凛,知道这是试探。
她维持着怯懦的表情,小声道:“奴婢人微言轻,以前……不敢说。
而且,只是认得些土方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
李嬷嬷最终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就去试试。
若是治好了许主子,自然有你的好处。
若是治不好,或者出了什么岔子……”她阴冷地笑了笑,“后果,你是知道的!”
“清辞明白。”
沈清辞低眉顺眼。
“那堆柴和水,先记着!”
李嬷嬷挥挥手,像是打发一只苍蝇,“小桔回来就让她带你去后头。
机灵点,别冲撞了贵人!”
所谓的“贵人”,不过是冷宫里一个被遗忘的废妃罢了。
但在李嬷嬷这类人眼中,阶级的鸿沟永远存在。
沈清辞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她不仅暂时摆脱了繁重的体力活,还获得了一个接近许美人的机会。
这位许美人,或许能成为她在这座冰冷坟墓里,找到的第一块踏脚石。
小桔很快回来了,听说沈清辞要去给许美人看病,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领着沈清辞,穿过荒草丛生的庭院,走向冷宫最深处那个更加破败的院落。
一路上,沈清辞默默观察着环境,将冷宫的布局、可能的出口、其他人的动向一一记在心里。
复仇之路漫长,她必须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
许美人住的院子,比她们那边更加萧条。
门窗歪斜,积雪未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和衰败的气息。
屋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宫女正红着眼圈,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那是刚才被摔碎的药碗。
床榻上,一个形销骨立的妇人蜷缩着,用一块脏污的手帕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显然是高热未退,咳疾加剧。
那老宫女看到小桔带着一个面生的瘦弱宫女进来,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警惕的神色:“你们来做什么?”
小桔怯生生地躲到沈清辞身后。
沈清辞上前一步,目光快速扫过许美人的状况,心中己有了初步判断。
她对着那老宫女,微微福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姑姑安好。
奴婢沈清辞,略通医理。
李嬷嬷吩咐,过来看看许主子的症候。”
(合)那老宫女将信将疑,但看着主子痛苦的模样,以及御药房那边迟迟不肯给好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她叹了口气:“有劳姑娘了。
只是……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沈清辞走到床榻边,轻声道:“得罪了。”
她伸出手,搭在许美人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脉搏浮数而无力,印证了她的判断。
外感风寒,内有郁热,加之久病体虚,痰湿壅肺。
若再得不到有效治疗,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她收回手,从怀中取出那几株在御药房后巷采来的草药——鱼腥草、车前草,还有几片干净的枇杷叶。
这些草药虽寻常,但清热化痰、宣肺平喘的功效却是实实在在的。
“劳烦姑姑,寻个干净的罐子,将这些草药洗净,三碗水煎成一碗。”
沈清辞沉稳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气度,与她宫女的身份格格不入。
老宫女被她镇住了,下意识地接过草药,应了声“是”,便匆匆去办了。
小桔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沈清辞没有理会她们的惊讶,她打来温水,浸湿了自己相对干净的中衣衣角,小心翼翼地替许美人擦拭额头的汗水和因为剧烈咳嗽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眼前不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废妃,而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病人。
许美人在昏沉中,感受到额间冰凉的舒适,剧烈的咳嗽稍稍平复了些。
她费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张陌生而沉静的少女面庞。
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悬念)药很快煎好,喂许美人服下后,她的咳嗽果然渐渐平息,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许多,沉沉睡去。
老宫女千恩万谢,甚至偷偷塞给沈清辞一个干瘪的、看不出颜色的香囊,低声道:“姑娘,多谢您!
主子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这是主子以前赏我的,不值什么钱,您别嫌弃……”沈清辞没有推辞,默默收下。
这不是酬劳,这是一种同盟的象征。
当她和小桔走出许美人的院落时,发现李嬷嬷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下,正冷冷地看着她们。
她的目光在沈清辞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那老宫女感激的神情,最后,落在沈清辞收回怀中的手上——那里,刚刚放入了那个干瘪的香囊。
李嬷嬷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贪婪和算计的冷笑。
这丫头,看来还真有点用处。
不过,既然露了本事,往后是福是祸,可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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