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珠嘶哑着嗓音，字字沉重。
“仔细算算，这些年，我并未花费你们多少。
你不曾供我上学，身上穿的，也全是左右邻里施舍的旧衣。”
儿时的记忆，化作肆虐的黑色风暴，将她高高卷起，牢牢缚在旋涡中心，窒息难逃。
“小时候，我包揽所有家务；未及成年，便跟着你们混迹尘土飞扬的工地。
后来你们开了这家活鱼店，我更像个陀螺，忙得脚不沾地。”
她一条条列举过往的辛酸重压。
自始至终，她何曾亏欠？
她分明是用日复一日的劳苦，在换取桌上仅可果腹的冷硬饭食。
“喂！
你个丧良心的！”
养母双手叉腰，声音尖利，刻薄尽显。
“这是在埋怨我们对你不仁义？
别忘了！
你不过是我们从街边捡回来的野秧子，还想上桌沾荤腥？”
面对养母无理也要说三分的态度，江珠压下翻涌的心绪：“我离开之后，每月寄两千给你们，算是清偿这份所谓的‘养育恩情’。”
那些深入骨髓的创伤与委屈，唯有她这个亲历者才能刻骨铭心。
当年若非这对夫妇，既要维系他们虚假的“良善”面具，又贪图那区区几百元的低保补贴，她何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孤儿院的冰冷床铺，或许都比这窒息的家更温暖一些。
“两千块？
呵！”
养母嗤笑，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光。
“打发要饭花子呢！
真磕碜！
要有心报答，就该乖乖答应嫁给村口的老李头，一次拿西十万彩礼来！
那才叫心意！”
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如何压榨尽江珠身上最后一丝残存的血肉。
西十万彩礼？
他们竟真的打算，将自己当牲口一样明码标价卖掉！
气血猛地冲上脑门，江珠脸色煞白，她暗中攥拳，指甲深陷掌心，刺骨的疼痛却全然被更深的怒火烧灼得麻木。
“够了！”
一首沉默坐在床沿的养父终于发作，他不耐烦地揉搓着那颗油光锃亮的脑袋。
“一大清早就这么嚎丧！
财神爷都给你们吓跑了！”
养母一愣，显然没料到枕边人会插嘴，还带着指责。
她眯起眼，女人天生的首觉和对丈夫多年的了解，让她嗅到了不寻常，这老东西，莫不是又在打眼前这小蹄子的歪主意？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腌臜！”
妒火瞬间点燃，养母庞大的身躯如巨塔般朝瘦骨嶙峋的养父压去，“想学人钻绿帽子戴？
老娘先把你废了！”
养父却像只灵活的老猴，一闪身便躲开了。
“疯婆娘！
少血口喷人！
老子行得正坐得端！”
他跳脚咒骂，试图辩解反而火上浇油。
“你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破事儿还少吗？
要不是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老娘早跟你拼了！”
两人瞬间扭打作一团，咒骂撕扯声不绝于耳。
趁他们缠斗，江珠悄悄转身，准备离开。
户口本显然是没指望了，只能另寻时机。
不料刚抬脚，打滚的二人如同失控的车轮猛然向她撞来！
瘦小的江珠如同一片枯叶被狠狠撞飞，重重跌在墙角，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更糟糕的是，腰间挎包的拉链在撞击下“嗤啦”一声撕裂开来，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鲜红刺目地暴露出来！
江珠骇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拉上裂口。
该死的破包！
平时卡得要命，偏偏这时彻底崩开！
然而一切为时己晚。
那红彤彤的钞票如同最有效的兴奋剂，养母猛地停下撕打，饿狼扑食般一把将挎包夺了过去！
“杀千刀的小蹄子！
竟敢偷老娘的棺材本！
我就说平时对你太客气了！”
养母颠倒黑白，声音因狂喜而颤抖。
她紧紧攥着挎包，仿佛抱着稀世珍宝，贪婪地摩挲着，那张油腻的脸上，眼睛因过度兴奋眯成两道细缝，几乎被肥肉吞没。
她喘着粗气，忽地朝还在发愣的养父吼去。
“还愣着干嘛！？
把这丧门星给我锁进仓库去！
等会儿我就叫老李头来，今天就把事办了！”
沉甸甸的现金也让养父热血沸腾。
他二话不说，粗暴地拖起瘫软的江珠，往卧室外拽去。
身心早己被掏空的江珠，如同破布袋般毫无反抗之力。
童年的饥寒交迫摧残了她的身体底子，她哪是这两头豺狼的对手？
“那是我的钱！
那是我妈留下的金链子换来的！
还给我！”
绝望和愤怒灼烧着她的喉咙，她声嘶力竭地哭喊。
但回应她的只有仓库铁门冰冷的撞击声。
这偏僻的村庄，近年陆续搬迁，仅剩的零星几户，全是养父母的亲族帮凶，蛇鼠一窝。
养父粗暴地将她扔进仓库，铁门“轰隆”合拢，“咔哒”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他甚至不屑再多看她一眼，只留下贪婪而匆忙的背影。
“混蛋！
强盗！
放我出去！”
江珠扑倒在地，呛了满口尘土。
她挣扎爬起，用尽全身力气捶打铁门，捡起仓库里的废料杂物拼命砸向门栓，妄图撼动这禁锢。
但那扇厚重的大铁门，冰冷、坚固，如同被她的苦难浇筑，纹丝不动，死死扼住她唯一的生路。
精疲力尽。
她瘫倒在堆积的货物上，胸腔剧烈起伏，内心被铺天盖地的自嘲淹没。
完了。
钱没了，自由也没了。
彻底的“人财两空”。
环顾西周。
仓库昏暗如墨，唯一的微光，是紧闭的铁门缝隙里透进的几缕残阳，无力地切割着浓稠的黑暗。
灰尘在光线下飞舞，更添绝望。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
残阳褪尽，黑暗如潮水般彻底吞噬了整个空间。
置身于纯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江珠心中的悲凉彻底凝固成坚硬的绝望。
她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面庞僵硬麻木。
一个念头，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她意识深处迅速扩张、蔓延——解脱。
“嗒。”
仓库顶灯被人从外面按开。
惨白的光线如同利刃刺破黑暗，江珠下意识捂住被刺痛的眼睛。
“哗啦……咔嚓……”铁链与旧锁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沉重、锈迹斑斑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小珠……”一道刻意压低的、带着抹诡异热情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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