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铁门被推开时，一股混杂着塑胶与机油的热浪扑面而来，王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身后的宿友赵磊推了一把：“愣着干啥？
赶紧进去，张组长在里面等着呢！”
赵磊是山东人，身材高大，说话带着爽朗的口音，昨天晚上还塞给王序半袋饼干。
此刻他拍着王序的肩膀，语气熟稔：“咱这车间是做手机配件的，流水线速度快，你第一天跟着我学，别慌。”
王序点点头，攥紧了口袋里的手套——那是早上在小卖部花五块钱买的，劣质的橡胶味呛得他鼻子发酸。
他跟着赵磊走进车间，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流水线像一条永不停歇的传送带，闪烁的指示灯映着工人们麻木的脸，机器轰鸣声震得他耳朵发疼，连说话都要凑到耳边大喊才能听见。
“林默是吧？”
一个穿着灰色工服、戴着红袖章的男人走过来，三角眼上下打量着王序，正是赵磊说的张组长。
他的目光在王序苍白的脸和略显单薄的身材上停留了几秒，嘴角撇了撇，“跟我来，今天先学拧螺丝，给你安排个工位。”
王序跟着张组长走到流水线末端的一个空位，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女孩，低着头，双手飞快地在零件上动作，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听到脚步声，女孩抬起头，冲张组长点了点头，又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干活。
“李娜，这是新来的林默，你带带他。”
张组长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脚步带起一阵风。
王序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看着身边的女孩。
李娜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你先看我做一遍，很简单的，就是把螺丝拧到指定的位置，别拧歪了就行。”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清泉，冲淡了车间里的嘈杂。
王序看着她的手，那是一双很普通的手，手掌和指尖都带着厚厚的茧子，指关节有些发红，却异常灵活，拿起螺丝、对准孔位、拧紧，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到三秒钟就完成了一个。
“看明白了吗？”
李娜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脸颊微微泛红，把一副新的手套递给他，“戴上手套，不然手会磨破的。”
王序接过手套，指尖触到她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戴上手套，笨拙地拿起螺丝，学着李娜的样子往零件上拧。
可他的手从来没做过这种精细的活，刚一用力，螺丝就歪了，掉在传送带上，顺着流水线滑走了。
“别急，慢慢来。”
李娜没有嘲笑他，反而放慢了动作，“对准孔位，手腕稍微用力，不用太猛。”
王序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一颗螺丝，这一次总算对准了孔位，可拧到一半，手腕就开始发酸，手指也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拧完一个，抬头一看，流水线己经送过来好几个零件，堆在他面前，像一座小山。
旁边的工人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人偷偷笑了起来。
王序的脸瞬间涨红，手心全是汗，手套里黏糊糊的，难受得要命。
他想加快速度，可越急越出错，螺丝掉了一个又一个，堆在面前的零件越来越多。
“你先歇会儿，我帮你赶一赶。”
李娜见他满头大汗，主动把他面前的零件拉到自己这边，双手飞快地动作起来，不到十分钟，就把堆积的零件全处理完了。
王序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又愧疚又感激。
他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强者不需要别人帮忙”，可现在，他连拧螺丝这种最简单的活都做不好，还要靠一个女孩帮忙。
“刚开始都这样，我刚来的时候，比你还笨呢。”
李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着说，“你别跟流水线较劲，跟着它的速度来，慢慢就熟练了。”
王序点点头，重新拿起螺丝，这一次，他不再急着赶速度，而是按照李娜说的，慢慢找感觉。
虽然还是会出错，但比刚才好多了。
李娜偶尔会侧过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拧歪了，就悄悄用手肘碰他一下，提醒他调整角度。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序跟着赵磊去食堂。
食堂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汗味。
他们排队打了饭，找了个空位坐下。
饭菜很简单，一份炒青菜，一份红烧肉，还有一碗米饭，红烧肉肥得流油，看起来不太好吃。
王序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赵磊见他吃得少，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了一块给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刚开始都这样，吃习惯就好了。
你别跟自己较劲，这活儿累，得多吃点，不然下午扛不住。”
王序接过红烧肉，心里暖暖的。
他想起以前在家里，厨师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山珍海味，可他从来没觉得香，现在这碗普通的红烧肉，却让他觉得格外温暖。
下午，王序渐渐找到了感觉，虽然还是比不上其他工人，但至少能跟上流水线的速度了。
可就在快下班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不小心把螺丝掉在了传送带上，弯腰去捡，手指被飞速运转的传送带夹了一下，钻心的疼瞬间传遍全身。
“嘶——”王序倒吸一口凉气，缩回手，指尖己经红了一片，隐隐有血渗出来。
李娜赶紧停下手里的活，拉过他的手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走，我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王序的手，往车间外走。
王序的手指被她握着，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他想挣脱，却又舍不得。
他看着李娜的侧脸，夕阳透过车间的窗户照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格外温柔。
医务室里，医生给王序的手指消了毒，涂了些药膏，又用纱布包扎好。
“没什么大事，就是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这几天别碰水，也别太用力。”
医生叮嘱道。
走出医务室，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工厂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厂区的小路。
李娜看着王序包扎好的手指，有些担心地说：“你明天要是疼得厉害，就跟张组长请假，别硬撑。”
“没事，我能行。”
王序摇摇头，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请假，他怕张组长不高兴，也怕给李娜添麻烦。
“那你自己注意点。”
李娜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王序，“这个给你，甜的，吃了能缓解一下疼痛。”
王序接过糖，是一颗普通的水果糖，包装纸己经有些皱了。
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果然感觉手指不那么疼了。
“谢谢你。”
王序看着李娜，认真地说。
这是他来到这个小镇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向别人道谢。
李娜笑了笑，露出两颗梨涡：“不用谢，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快回去吧，晚了食堂就没饭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蓝色的工服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王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还握着那颗糖的糖纸，心里暖暖的。
他突然觉得，也许在这里，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回到宿舍，赵磊他们看到他包扎好的手指，都围过来问怎么回事。
王序简单说了一下，赵磊骂了句“张组长真不是东西，不知道把工位调一下”，然后从床底下翻出一瓶红花油，递给王序：“这个你拿着，晚上睡前涂一点，好得快。”
王序接过红花油，心里充满了感激。
他发现，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虽然平凡，却有着最朴素的善良。
他们不像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表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却勾心斗角。
晚上，王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想起了父亲，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想起了张律师的话，让他好好活着，等王家翻盘；想起了李娜，想起了她温暖的笑容和那双带着茧子的手。
他突然觉得，也许逃亡并不是一件坏事。
在这里，他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做一个普通的“林默”，不用背负那么多的压力和责任。
也许，他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少爷，债主己经查到你可能在南方，你要小心，尽量别出门，别暴露身份。”
王序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逃亡之路还没有结束，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他握紧了手机，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不能害怕，不能退缩，他要好好活着，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父亲，为了那些关心他的人。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李娜的笑容。
他想，明天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能再给李娜添麻烦了。
他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尽快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
夜色渐深，宿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王序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从今天起，“林默”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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