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最后一个周五,17:48。
南江大学百年礼堂的彩绘玻璃把夕阳拆成七瓣,落在舞台中央,像一口盛满光的井。
新生迎新晚会最后一次联排,导演系大西的林小满提着白色纱裙的裙角,从穹顶漏下的光斑里跳过,像把井水分成两半。
她负责开场独舞《月光》,只有 1 分 40 秒,却是整场晚会的脸面。
“小满,再确认一次你的耳返!”
舞台监督在台下冲她比手势。
她比了个 OK,指尖却因为汗意发凉。
她不知道,十米外,有人把 200ml 的钴蓝丙烯倒进一次性塑料杯,又兑入 10ml 松节油——比例精确,像手术麻醉师的配药。
后台灯光极暗,只有化妆镜一圈灯泡亮着。
苏晴坐在镜前刷笔,画笔柄上刻着“SQ”两个字母。
她抬眼,通过镜面与站在幕布后的男生对视——那人戴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到眉骨,只露出一个轻微的点头。
苏晴把塑料杯放进托盘,托盘上己经摆好七八杯用来画背景的丙烯,钴蓝那杯隐在最里侧。
她深吸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怪我。”
27 秒后,林小满提着裙摆从侧幕经过,准备上台定位。
那顶鸭舌帽突然从侧面掠过来,步伐像计算过——“哗啦!”
钴蓝颜料泼出一道抛物线,在空气里短暂地形成一面半透明的蓝色玻璃,然后整块拍在林小满胸前。
松节油的气味瞬间炸开,像把冰锥首接插进鼻腔。
白色纱裙吸水性极强,颜料在 0.5 秒内晕成一片深海,顺着褶皱往下爬,经过她膝盖时,像无数条蓝色藤蔓。
人群发出短促的惊呼,又迅速被后台嘈杂吞没。
林小满愣在原地,第一反应不是尖叫,而是伸手去挡——颜料顺着她指尖滴落,在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蓝星。
鸭舌帽己经没入黑暗,只留下一句压得极低的“Sorry”,像劣质磁带的倒带声。
“去旧琴房!
快点!”
服装组组长赵梨推着她往走廊尽头跑,“那里有水龙头,还有暖气炉可以烘干,裙子来不及换了,先救场!”
赵梨的声音在抖,却逻辑清晰——旧琴房是礼堂西侧的附楼,1908 年建的巴洛克小楼,学校准备明年封楼修缮,现在夜里几乎没人。
林小满被推着跑,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嗒嗒”。
她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那团蓝正在干涸,颜色变得像深夜海面,泛着铁锈一样的乌光。
她想起小时候在少年宫,有人把整瓶湖蓝打翻在地,老师说是“钴蓝+一点群青”,永远洗不掉。
——原来有人想让她带着“永远洗不掉的蓝”上台。
走廊尽头的木门上钉着铜质铭牌:“Instrumental Rehearsal Hall B”门没锁,轻轻一推,一股混着松木、灰尘、旧琴呢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某种大型哺乳动物褪下的皮。
屋里只有两盏壁灯,灯罩是 Tiffany 风格的彩色玻璃,月光从高处穹窗漏进来,落在中央那架 Bechstein 三角钢琴上,像给琴盖镀了一层液态银。
林小满把门掩到只剩一条缝,开始解裙子背后的隐形拉链。
指尖碰到颜料干涸后的硬壳,发出轻微的“咔啦”声。
裙子褪到腰际,她忽然听见“叮——”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
不是来自屋内,而是来自——门。
她猛地转身,只看见门缝外走廊灯被什么遮了一下,黑影一闪。
下一秒,“咔哒。”
锁舌弹出的声音像枪机上膛。
她冲过去压下门把——纹丝不动。
老式球形锁从里面可以旋转,但此刻旋钮像被焊死,掌心只能传来金属的冰凉。
有人在外面用外力把锁芯反向扣死。
“谁?!”
她拍门,声音在空荡走廊撞出回声。
无人应答,只有远处礼堂的鼓点混着贝斯,像另一颗心脏在胸腔外跳动。
她背靠着门滑坐,颜料残余的松节油熏得眼睛发痛。
就在此时,钢琴响了——不是完整的旋律,而是《月光》第三乐章的分解和弦:♪ 降 C-降 E-降 G,三连音疾驰,像有人在黑屋甩响一条鞭子。
林小满屏住呼吸,那声音不是来自钢琴前的琴凳,而是来自——琴房最里侧,被一排书架挡住的死角。
她提起裙摆,赤脚踩在地上,灰尘从地板缝隙扬起,在月光里像碎玻璃。
每走一步,琴声就清晰一分,速度却渐渐慢下来,仿佛演奏者也在犹豫。
绕过书架,她看见一扇窄门,门上是老式百叶通风口。
门后漆黑,琴声就从那里溢出,像一条暗河。
她伸手推门——指尖碰到铁制把手,温度低于 10℃,像握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有人吗?”
琴声停了,只剩她心跳在耳膜里打鼓。
突然,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羽毛扫过琴弦。
林小满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那架 Bechstein 的琴盖正在缓缓抬起——无人弹奏,琴弦却轻微震颤,仿佛空气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把某个秘密轻轻按下。
她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那团钴蓝在月光下竟泛出金属光泽,像一块被海水磨亮的铁。
松节油的气味愈发浓烈,与旧书尘霉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清醒剂。
她忽然意识到:——颜料是冲她来的;——琴房是有人指引她来的;——反锁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月光把她的影子钉在地板上,像一枚巨大的图钉。
而影子边缘,正被那团蓝色慢慢侵蚀。
她不知道,十米外的监控探头红灯闪烁,江以澈坐在保卫室,把 17:52 之后的画面一键加密。
更不知道,沈言卿站在百叶门后,左手握着一把银色琴谱钥匙扣,右手食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刚才弹完最后一组和弦,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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