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沈知珩己经站在了古籍馆门口。
夏末的晨光带着点怯生生的暖意,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修改后的通风系统图纸。
守门的大爷认识他,笑着打开门:“沈设计师来得挺早啊,苏姑娘估计还在修复室呢,这阵子她总第一个到。”
沈知珩点点头,道了声谢,脚步放轻地往里走。
古籍馆的早晨比午后更安静,只有墙角的时钟在“滴答”作响,像在数着时光的碎片。
走到二楼修复室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是竹刀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他没有立刻敲门,而是站在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缝往里看。
苏晚意正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穿着那件浅蓝色的工作服,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她面前摊着一叠泛黄的信笺,指尖戴着白色手套,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张展开。
阳光从她右侧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她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慢了下来。
沈知珩忽然想起自己事务所里那面巨大的落地镜,每天早上他站在镜前整理领带时,看到的永远是线条紧绷的肩背和眼神锐利的自己。
而眼前的苏晚意,像一幅被时光浸润过的水墨画,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沉静的温柔。
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的响动顿了一下,随即传来苏晚意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沈知珩看到她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点刚从工作中抽离的茫然,像只被惊动的小鹿。
“沈先生,您来得好早。”
“怕耽误你工作,早点确认完细节。”
他将文件袋放在旁边的空桌上,目光落在工作台上的信笺上,“在忙?”
“嗯,整理一批民国时期的私人信件。”
苏晚意指了指那些信笺,“是一位老先生捐赠的,他说这是他父母年轻时的通信,战乱年代弄丢了大半,只剩这些了。”
沈知珩走近几步,看到信笺上的字迹娟秀,墨迹有些晕染,显然是在潮湿的环境里存放过。
其中一张信纸上画着个简单的小房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等打完仗,我们就住在这里,院子里种你喜欢的栀子花。”
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设计过无数豪华别墅、地标建筑,图纸上的线条精准到毫米,却从未在任何一张设计图上,见过这样朴素又动人的期盼。
“这些信……很珍贵。”
他低声说。
“是啊。”
苏晚意拿起那张画着小房子的信笺,眼神柔软,“字里行间都是牵挂。
你看这张,老先生的母亲在信里说,把他父亲送的围巾拆了,重新织成了袜子,怕他在北方打仗冻着脚。”
沈知珩看着她指尖下的信笺,忽然觉得那些被岁月磨得模糊的字迹,比他电脑里任何一份3D建模图都更有温度。
“你们整理这些,是要展出吗?”
“暂时不,先做修复和数字化存档。”
苏晚意将信笺轻轻放回原位,“很多私人信件里藏着时代的细节,比史书更鲜活。
就像这封信里提到的‘西市的胡辣汤涨价了’,说不定能帮历史学家考证出当时的物价呢。”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沈知珩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价值”的定义太狭隘了——他总以为钢筋混凝土的坚固、线条结构的完美才是价值,却忘了这些轻飘飘的纸页上,藏着更厚重的东西。
“对了,图纸。”
他回过神,从文件袋里拿出图纸,摊开在空桌上,“通风口改到南侧后,我加了一层滤网,能过滤掉大部分粉尘,你看看这个参数是否符合要求。”
苏晚意凑过去看,图纸上的线条比上次更细致,连滤网的材质和更换周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指着其中一处标注问:“这个静音处理是……通风系统运行时难免有噪音,加了隔音棉,不会吵到你们工作。”
沈知珩解释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发顶,看到她髻上别着的一根木簪,雕着简单的兰花纹样,和她的气质很配。
“谢谢,考虑得太周到了。”
苏晚意真心实意地说。
她原本还担心机器噪音会影响修复时的专注,没想到他连这点都想到了。
“应该的。”
沈知珩的指尖在图纸边缘轻轻敲了敲,“另外,关于矮柜的位置,我想量一下具体尺寸,避免设计时产生冲突。”
苏晚意点点头,领着他走到南侧墙壁旁的矮柜前。
柜子是老式的樟木柜,表面己经被磨得光滑发亮,散发着淡淡的樟木香气。
沈知珩拿出卷尺,弯腰测量高度,衬衫的领口随着动作微敞,露出一小片锁骨。
苏晚意站在旁边,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握着卷尺的手上。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卷尺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利落的美感。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耳后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他平时显得有些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高度一米二,深度五十厘米。”
沈知珩报出数据,抬眸时正好对上苏晚意的目光。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耳尖微微泛红。
沈知珩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移开目光,假装整理卷尺,声音却比刚才低了些:“尺寸记下了,回去调整图纸。”
“好。”
苏晚意的声音有点轻,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羞赧。
两人一时没说话,修复室里只剩下窗外的鸟鸣和樟木柜散发的淡淡香气。
沈知珩看着工作台上那些摊开的信笺,忽然开口:“这些信修复好后,能……让我也看看吗?”
苏晚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可以啊,等数字化存档后,我把扫描件发给你。”
“谢谢。”
他说。
离开古籍馆时,沈知珩手里的文件袋似乎比来时沉了些。
走到门口,守门大爷叫住他:“沈设计师,刚才看到你和苏姑娘在修复室里站着没说话,是不是图纸出问题了?”
“不是。”
沈知珩摇摇头,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就是觉得,那里的光挺好的。”
大爷没听懂,挠了挠头看着他走远。
沈知珩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而是拿出手机,点开苏晚意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空白,大概是没设置。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对话框,输入:“扫描件不急,你先忙。”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些信,慢慢修。”
发送成功后,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收起手机发动车子。
苏晚意收到消息时,正在给那封画着小房子的信笺做脱酸处理。
看到“慢慢修”三个字,她的指尖顿了顿。
沈知珩这样的人,习惯了精准高效,居然会说“慢慢修”,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想了想,回复:“好,不急。”
放下手机,她重新看向那封信笺。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上,把“栀子花”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她忽然想起沈知珩刚才站在晨光里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像平时那么锐利了。
林姐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苏晚意对着信笺在发呆,笑着打趣:“又在跟老时光对话呢?”
苏晚意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没有,就是觉得,今天的阳光好像特别好。”
林姐看向窗外,晨光确实正好,暖融融地洒在爬满爬山虎的墙壁上,连带着那些陈旧的砖瓦,都仿佛活了过来。
她没注意到,苏晚意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沈知珩的聊天界面。
时光好像真的变慢了,慢到足够让两个原本生活在不同频率里的人,在晨光与墨香的交织中,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而那些藏在旧信里的牵挂,那些画在图纸上的细致,都在悄悄诉说着,一个关于相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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