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接下来的两天,林知暖像上了发条一样,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爷爷留下的蜂场进行彻底“诊断”上。
她逐一检查了每一个蜂箱,详细记录蜂群强度、蜂王是否存在、子脾状况、储蜜情况以及病害症状的严重程度。
笔记本上很快画满了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简图。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西十六个蜂箱,其中十一个己经完全没了生命迹象,成了空巢;另外二十多个蜂群极度衰弱,工蜂稀疏,巢房里难以见到健康的幼虫,烂子病的特征明显;仅有边缘地带的七八个蜂群,还保留着一定的活力,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绝望感如同山间的晨雾,时不时地试图笼罩她。
但林知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学农业的,知道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她将检查结果汇总,结合王五爷爷提到的信息和手册上的知识,初步制定了一个“蜂群救助与重启方案”。
方案分为几步:首先,必须立即对蜂场进行彻底清理和消毒,病死蜂群和污染的巢脾要无害化处理,防止病害进一步扩散。
其次,对尚有生存希望的蜂群,需要进行药物治疗和补充饲喂,增强其抵抗力。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要想办法引进健康的蜂王或合并弱群,尽快恢复种群。
然而,这个方案的第一步,就卡在了钱上。
购买消毒剂、蜂药、白糖(用于饲喂)、以及最基本的防护和清理工具,哪怕是最节省的预算,初步算下来也需要将近两千元。
这对目前口袋见底的林知暖来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想过向父母开口,但一想到他们如果知道她不仅放弃了城里的工作,还背上了二十万的债务,必然会强烈反对,甚至可能首接把她拽回城里。
她不想引发家庭矛盾,也更想靠自己走出这一步。
难道真的只能坐视蜂群彻底消亡,然后灰溜溜地回城打工还债吗?
林知暖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望着那些寂静的蜂箱,第一次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无力感。
阳光很好,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阴霾。
(2)就在林知暖为启动资金一筹莫展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顾青山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浅灰色T恤,依旧显得干练挺拔。
“顾书记。”
林知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嗯。”
顾青山走到近前,目光扫过她摊在石阶上的笔记本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在忙?”
“在做‘尸检报告’。”
林知暖苦笑着指了指蜂箱,语气带着点自嘲,“情况不乐观,大部分救不回来了。
想试试救剩下的,但……”她摊了摊手,没再说下去,但窘迫的神情己经说明了一切。
顾青山似乎并不意外,他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看看这个。”
林知暖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份检测报告的复印件。
一份是省农产品质量检测中心的蜂蜜成分检测报告,受检样品标注为“南山村土蜂蜜”,送检人是“林青山”。
报告显示,这份蜂蜜的葡萄糖果糖含量、酶值、羟甲基糠醛等关键指标都非常优秀,尤其是淀粉酶值高达30以上,远超国家标准,证明了蜂蜜的天然成熟和高质量。
另一份是某大学实验室的污染物检测报告,显示蜂蜜中无农药残留、无抗生素超标。
“这是……爷爷送的样?”
林知暖惊讶地抬起头。
“对。
去年蜜好的时候,林爷爷特意送去检测的。
他说,好东西要有个‘身份证’,才能卖上价。”
顾青山语气平静,“他本来想用这个打开高端市场,可惜没等到。”
林知暖握着这几张薄薄的纸,心里百感交集。
爷爷不仅有心,而且很有远见。
这份报告,就像是给南山村的蜂蜜颁发了一张高品质的“出生证明”。
在如今食品安全备受关注的市场环境下,这份检测报告的价值,甚至超过了她眼前这些濒死的蜂群本身!
它证明了这片土地出产的蜂蜜,拥有极佳的先天禀赋。
“这太重要了!”
林知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这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核心竞争力?”
顾青山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微微挑眉。
“就是……我们最拿得出手、别人很难比得上的优势!”
林知暖解释道,眼睛闪闪发光,“有了这个,我们的蜂蜜就不是普通的蜂蜜,是经过权威认证的、纯天然的高品质土蜂蜜!
这就有了谈价格的底气。”
她快速翻看着报告,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顾书记,爷爷当时取的样,蜜还有留存吗?”
顾青山想了想,指向老屋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木柜:“我记得他当时把合格的蜜封存了几瓶,说要做样板,应该就在那里。”
林知暖立刻跑过去,打开柜子。
果然,里面整齐地放着五瓶用传统陶罐密封的蜂蜜,罐身上还贴着爷爷手写的标签:“南山熟蜜,庚子年秋”。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罐,打开密封的蜡层,一股浓郁、醇正、带着淡淡药草花香的蜂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蜜体呈深邃的琥珀色,质感浓稠黏腻。
她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入口中,甜润的口感之后,是复杂而富有层次的风味,完全没有白糖蜜的腻味感。
“就是这个味道……”林知暖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记忆中爷爷的蜂蜜的味道,是南山村山水精华的味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3)“顾书记,”林知暖转向顾青山,语气变得急切而兴奋,“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您能不能帮我问问,或者带我去见见清单上借了钱给爷爷的几位乡亲?
比如秀芬嫂,张婶她们。”
林知暖指着笔记本上的债务清单,“我想,不光是要口头承诺还钱,我更应该让他们知道,爷爷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南山村的蜂蜜,是真正的好东西!
我想请他们尝尝这蜜,也让他们知道我的计划。”
她扬了扬手中的检测报告和那罐蜂蜜,“这就是我们的信心来源!”
顾青山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愁云惨淡,此刻却因为看到一线希望而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的姑娘,沉寂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点了点头:“好。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林知暖毫不犹豫。
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住这份检测报告带来的信心和势头。
第一站,他们去了村头的小卖部,也是债主之一的张桂香张婶家。
小卖部兼营着麻将馆,此时正是闲时,几个村民正在里面打牌。
看到顾青山带着林知暖进来,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张婶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那八千块钱的借款耿耿于怀。
“顾书记,有事?”
她语气淡淡的,没怎么看林知暖。
“张婶,”顾青山开口,“知暖有点事想跟大家说说。”
林知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那份省质检中心的报告复印件展开,放在柜台上,又打开了那罐蜂蜜。
“张婶,各位叔伯阿姨,我是林青山的孙女,知暖。
我爷爷之前为大家添了麻烦,欠的钱,我一定会还。
今天来,一是道歉,二是想让大家看看,我爷爷当初借钱,是想做好这个东西。”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她指着报告上优秀的指标,用最通俗的话解释:“大家看,这是省里权威机构给的证明,咱们南山村的蜂蜜,质量比市面上很多卖几百块一瓶的蜜还好!
我爷爷留下的不光是债,还有这个金疙瘩!”
浓郁独特的蜜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有好奇的村民凑过来看那份盖着红章的报告。
对于朴实的村民来说,白纸黑字加上红公章,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我打算,先把还能救的蜂群救过来,然后跟着五爷爷好好学习,把咱们南山村的好蜂蜜重新做起来,做出名堂!”
林知暖看着张婶和众人,“这需要时间,但我恳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
这罐蜜,请大家尝尝,这是我爷爷亲手封的,是咱们南山村自己的味道!”
说着,她用准备好的小竹签,蘸了蜂蜜递给在场的每个人。
醇厚的香甜在口中化开,那是他们熟悉的山野味道,只是以前从未觉得如此珍贵。
张婶尝了蜜,又看了看那份报告,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些,叹了口气:“暖暖,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婶子不是逼你,只是那钱……唉,你有这个心,就好。”
离开小卖部,顾青山又带着林知暖去了秀芬嫂家。
秀芬嫂男人几年前在工地出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两万块钱对她家来说是巨款。
看到林知暖带来的检测报告和蜂蜜,又听她诚恳地说明了计划和还款保证,秀芬嫂眼圈微红,拉着林知暖的手说:“妹子,难为你了。
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跟嫂子说。”
一圈走下来,效果比林知暖预想的还要好。
虽然钱暂时还是要还,但乡亲们的态度明显从怀疑、观望,转变为了一定的同情和理解,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微弱的期待。
那份权威的检测报告和实实在在的高品质蜂蜜,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星火种,让大家看到了并非全无希望。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您,顾书记。”
林知暖由衷地说。
没有顾青山带着,她一个外来的小辈,很难这么快取得这样的沟通效果。
顾青山目视前方,侧脸在夕阳下显得轮廓分明。
“不用谢。
你做的很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很多人做得好。”
这句话很简单,却让林知暖心里一暖,连日的疲惫都仿佛减轻了不少。
启动资金的问题依然像山一样横在面前,但此刻,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了爷爷留下的“金字招牌”,有了顾青山的支持,也初步赢得了乡亲们的一点点信任。
接下来,该想办法撬动第一块基石了。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几罐珍贵的“样品蜜”。
也许,它们不仅能证明品质,还能换来救急的“真金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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