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雨下得很大,像有人在头顶撕碎了无数张旧纸。
程千渝跪在灵堂前,素白的指尖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仍死死攥住那张迁户通知单——”程一诺,非法律收养关系,准予迁出。
“钢印鲜红,像极了他曾为她挡刀时,溅在她手背的温热。
01凌晨两点,程宅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客厅那盏老式黄铜吊灯晃啊晃。
程千渝赤足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她低头,把迁户通知单折成西折,再折成八折,最后折成一只纸飞机。
纸飞机的头很尖,像是要戳破什么。
她抬手——“啪。”
飞机还没起飞,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回桌面。
“程千渝,你多大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低哑。
程千渝没回头,只看见玻璃倒影里,程一诺穿着一件黑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散着,锁骨下有道浅粉色的疤。
那是她前世用碎玻璃杯划的。
她死后,他抱着她尸体在雨里走了一夜,那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十九。”
程千渝听见自己说。
“十九岁,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嗯。”
程一诺俯身,指尖捏住纸飞机的翅膀,声音落在她耳后,“那就签,签完别再喊我哥。”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端压在茶几,一端缠在沙发脚,像怎么都撕不开的暗结。
02第二天一早,家政阿姨发现那只纸飞机被摊平了,压在玻璃台板下,迁户通知单上多了两行字——甲方:程一诺乙方:程千渝关系栏填着:非兄妹。
落款处,甲方己经签了名,笔锋锋利,像刀划过的冷光。
乙方那一栏,空着。
阿姨擦桌子时,不小心把水滴溅上去,墨痕瞬间晕开,像极了一场未落定的雨。
03午后的雨停了,湿气顺着窗缝爬进来,贴在程千渝的睫毛上。
她攥着钢笔,在“乙方”那一栏前停顿。
笔尖洇出一粒黑色小痣,像极她心头那颗抹不掉的泪痣。
程一诺斜倚在玄关,指间转着一把折叠伞,金属柄敲在虎口,发出极轻的“嗒、嗒”。
“签完,我送你。”
“去哪?”
“迁户派出所。”
他抬眼,声音低而稳,“或者,去机场。”
程千渝没应声。
玻璃台板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他立着,她坐着,像两条平行线终于走到交汇点,却谁也不敢先越界。
她忽然把笔帽“咔”地合上,站起身。
“先去吃冰。”
程一诺挑眉,伞柄停住,“冰?”
“嗯。”
她背对他,声音散在潮热的空气里,“吃完,再决定要不要把你‘迁’出我的人生。”
04老街的冰店还是那间铁皮屋,门口挂着用油漆写的招牌——“午后雪”。
风扇吱呀转,吹不散木桌上的闷热。
程千渝低头咬了一口芒果冰,碎冰碴沾在唇角。
程一诺没动勺,只看着她。
灯光昏黄,把他的影子投在她手边,像一条无声的护堤。
“程千渝。”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怕我?”
碎冰在她齿间化开,凉意一路滑到喉咙。
她抬眼,眸色被热气蒸得有点湿,却带着笑。
“怕。”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扇叶片,“怕你签完字,就真的不回头了。”
程一诺的指骨微微收紧,塑料勺柄发出一声脆响。
他伸手,拇指蹭过她唇角的冰渍,动作慢而笃定。
“那就别签。”
“嗯?”
“让我继续当你哥哥。”
他声音哑了一度,却带着笑,“或者,当你丈夫。”
“两个选择,今天只给一次。”
铁皮屋外的蝉声忽然停了,风扇吹乱他额前的黑发,也吹乱她心口那池死水。
程千渝没说话,只把剩下的半勺冰推到他面前。
芒果的甜混着冰的凉,在两人之间缓缓化开,像一场未落定的盛夏。
05冰店的挂钟“咔哒”跳向 17:00,外头雷声滚过屋檐,像有人在云端推着巨石。
程千渝垂眼,看程一诺把半勺芒果冰含进嘴里——他不爱甜,却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喉结轻轻滚动。
“甜吗?”
她问。
“甜得发苦。”
他答。
两人同时沉默。
风扇吱呀,灯光晃了一下,像电压不稳的心跳。
程千渝忽然伸手,指尖沾了他唇畔一点乳白冰渍,飞快抹在自己虎口,低头舔掉。
动作自然得像挑衅,又像撒娇。
程一诺眸色暗了一度,塑料勺在指间折断,发出“啪”的脆响。
“程千渝,”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别玩火。”
她抬眸,笑得牙尖嘴利:“哥哥,夏天不就是用来点火的?”
06雨点砸下来前,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铁皮屋。
乌云压得很低,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带着潮湿的泥土味。
程千渝没打伞,单肩包挂在手腕,晃啊晃,像随时会掉下来。
程一诺撑着那把折叠黑伞,两步追上,伞面倾向她,自己半边肩膀暴露在雨线里。
“车停在街口。”
他说。
“我不想坐车。”
她停步,回头看他,眼睛被雨雾洗得发亮,“走一走,行吗?”
程一诺没说话,只把伞柄往她手里塞。
指尖相触,雨水顺着指背滑进袖口,冰凉,却带着电流。
两人并肩踏进雨幕。
07老街不长,青石缝积着水,踩下去溅起小片浪花。
雨声盖过一切,伞下却像被隔离的另一个世界。
程千渝数着脚下的石板——第三块、第西块、第五块……数到第七块,她忽然开口,声音散在雨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一诺,如果——没有如果。”
他截断,侧脸被雨水刷得冷白,下颌线却绷得紧,“迁户或结婚,今天必须二选一。”
她脚步顿住,伞面跟着一歪,雨线斜斜灌进来,瞬间打湿她额前的碎发。
“那我要第三个选项。”
“不存在。”
“存在。”
她抬手,指尖点在他心口,隔着湿透的衬衫,能感觉到皮肤下急促的跳动,“让我继续住在你户口本上,但不当你妹妹——”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呼吸,“当你女朋友,试用期,三十天。”
08雨声忽然很远。
程一诺垂眼看她,眼底黑得看不见底。
良久,他笑了一下,短促、低哑,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
“试用期?”
“嗯,三十天。”
她伸出三根手指,雨水顺着指尖往下淌,“三十天后,再决定去留。”
“期间,可以牵手、拥抱、接吻?”
他问得冷静,像在谈判。
“可以。”
“可以公开?”
“可以。”
“可以——”他声音低下去,眼底有风暴酝酿,“上.床?”
她耳尖瞬间红透,却强作镇定:“那得加条款,另议。”
程一诺笑出声,胸腔震动,连伞面都跟着轻颤。
09他忽然伸手,握住她三根手指,一根一根折回去,包在掌心。
“成交。”
“试用期从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俯身,薄唇贴上她眉心——不是吻,是盖章,带着雨水冰冷的温度,却烫得她睫毛轻颤。
伞从他们手间滑落,砸在石板上,溅起一圈银白水花。
雨线毫无遮挡地倾泻,瞬间将两人浇透。
程千渝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雨水顺着她唇角落进锁骨。
“程一诺,你完了。”
“嗯,我完了。”
他伸手,将她按进怀里,声音散在雨幕,低哑而笃定——“三十天后,你休想迁出我的人生。”
10雨声滂沱,老街尽头,迁户通知单被风卷着,贴在湿漉漉的墙面上。
墨迹被雨水晕开,”非兄妹“三个字渐渐模糊,像被谁悄悄擦掉了界限。
而伞下的拥抱,仍在继续——试用期,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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