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顾珩成了检察院的幽灵。
这个词是食堂里几个年轻女书记员私下里起的。
她们说这个新来的高材生,整天不见人影,偶尔在走廊里碰到,也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像一阵风,不,连风都算不上,更像一个飘忽的影子。
办公楼的负一层,从此成了他的专属领地。
他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午饭也是自己带饭在档案室解决,除了必要的文件交接,没人能跟他说上第二句话。
“你说那个叫顾珩的,脑子是不是真有问题?
我可听说了,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咱们院好几个处长都抢着要,结果他自己选了那个鬼地方。”
茶水间里,反贪局的新人张浩压低了声音,对着公诉处的林菲菲八卦。
林菲菲撇撇嘴,接了杯水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想走终南捷径,结果走岔了路吧。”
“我听我们处长说,那地方就是个养老的坑,谁进去谁完蛋。”
“可惜了那张脸,比咱们公诉处那位冷美人苏见雪还扎眼,结果是个书呆子。”
“可不是嘛,白瞎了。”
张浩摇摇头,一脸惋惜。
“咱们还是好好干吧,过两年说不定就能提副科了。”
流言蜚语像灰尘一样,在检察院的各个角落里飘荡,却一丝一毫也落不进负一层的档案室。
顾珩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正站在一排巨大的铁皮柜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档案索引目录。
他不是在阅读而是在检索。
脑海中,前世无数次翻阅卷宗形成的肌肉记忆,与这一世清晰的复仇蓝图,构成了一张精准的坐标系。
年份、辖区、案件性质、编号规则……这些在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的数据,在他眼中却是一条条通往猎物的路径。
他的目标很明确:一桩三年前的案子。
汉东市城西区化工厂,工人坠亡案。
前世,这桩案子就像一颗被踢进草丛里的小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首到“大风厂事件”爆发,这桩旧案才被重新提起。
大风厂的法人代表蔡成功,正是当年那家化工厂的厂长。
顾珩知道那不是意外。
那起死亡,是蔡成功发家史上洗不掉的一点血腥,也是后来他能用极低的价格拿下大风厂地皮的筹码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桩小案的背后,掩藏着“汉大帮”在基层政法系统里,最初也是最粗糙的一次权力滥用。
这是一个完美的起点。
它足够小,小到不会惊动真正的大鱼;它又足够关键,关键到足以成为撬动整个腐败网络的第一个支点。
顾珩的目光在索引目录上飞速扫过。
“201X年……城西区……非正常死亡……有了。”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行小字上:卷宗号(201X)西检刑不诉字第34号。
顾珩将目录合上,推来一架沉重的移动铁梯,熟练地爬了上去。
根据编号,他在顶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牛皮纸档案盒。
“吱——”铁梯的轮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顾珩抱着档案盒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桌上的灯管发着昏暗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戴上一双白色的棉线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档案盒。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纸张氧化的酸腐气息。
顾珩的眼神却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卷宗不厚,只有薄薄的一叠。
他翻得很快,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报案记录、出警记录、法医的死亡鉴定书……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然后,声音停了。
手指停在了一份仅仅两页纸的《现场勘验笔录》上。
笔录写得很简单,描述了死者坠落的地点、尸体的状态以及现场发现的一些物品。
顾珩将这份笔录抽了出来,又从卷宗里拿出了法医的尸检报告。
两相对照,他轻声哼了一下。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二条明确规定,对于命案现场,侦查人员必须进行细致勘验,并制作笔录,由参加勘验的人和见证人签名。
勘验笔录应当附有现场照片、方位图和现场图。
可是这份卷宗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照片。
一桩死了人的命案,竟然连一张法定的现场照片都没有。
没有多角度绘图,没有精确的尺寸标注,甚至连见证人的签字,都只有一个潦草得无法辨认的符号。
只有几行敷衍的文字描述,和一句轻飘飘的结论:高空作业时安全绳断裂,失足坠亡。
意外事故。
多么干净利落的“意外”。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是当年办案条件有限,或者只是办案人员的疏忽。
但在顾珩眼中,这不是疏忽,这是犯罪。
是办案人员赤裸裸的渎职,是对法律程序的公然践踏。
而这种践踏背后,必然隐藏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一个足以推翻整个案件结论的巨大漏洞,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
他将那份简陋的笔录放在桌上,伸出食指,在“意外坠亡”那西个字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他知道找到了。
找到了他重生以来,需要打磨的第一把刀。
顾珩合上卷宗,力道不大但声音却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向门口。
他要去见一见自己的领导,反渎职侵权部侦查一处处长,周文远。
这个即将退休,每天就是混吃等死,保温杯里常年泡着枸杞的老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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