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颍川荀氏的书香氤氲、规矩森严相比,郭嘉的少年时代,则显得过于“离经叛道”。
他出身寒门,父祖虽也曾读过几卷书,却未能跻身士流,家道早己中落。
颖川阳翟的市井街巷,才是他最初的学堂。
他自幼便显露出惊人的记忆力与洞察力,先生教授的经文,他往往过目成诵,却对那些微言大义、礼法规条兴趣缺缺。
他更热衷于溜到茶寮酒肆,听南来北往的商旅、退伍的老卒、甚至混迹江湖的游侠儿,讲述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以及……天下大势。
“嘿,那并州的匈奴骑兵,来去如风,劫掠如火,官军拿他们根本没辙!”
“听说幽州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倒是能打,可惜……冀州袁本初?
西世三公,名头响亮,可知底下人怎么说?。。。”
那些粗粝的、带着汗味与酒气的言语,混杂着市井的喧嚣,构成了郭嘉对这个世界最初也是最真实的认识。
他敏锐地察觉到,书本上描绘的“煌煌天朝”与这市井传闻中的“天下”,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讲究礼法规矩,一个信奉实力与机变。
十岁那年,父母相继病逝,家徒西壁。
族中叔伯虽有接济,却也有限,目光中难免带着施舍与“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郭嘉索性彻底挣脱了束缚。
他将家中仅存的几卷书换了酒钱,拜别了絮叨的叔伯,开始了在北地诸州的游历。
他就像一只孤独的枭,飞翔在帝国北疆动荡的天空下。
他到过烽火连天的幽州,亲眼见过公孙瓒与袁绍争夺青州时,村庄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他也曾混入商队,远远瞥见过塞外匈奴部落的彪悍骑射;他在冀州邺城逗留最久,凭借机敏的头脑和恰到好处的建言,一度成为某个袁绍门下不得志宾客的清客,得以近距离观察那位名满天下的“袁本初”。
他冷眼看着袁绍帐下谋士如云,却各怀心思,互相倾轧;看着袁绍如何以名望招揽人才,却又因出身门第之分,不能人尽其才;看着那些所谓的“名士”,在高谈阔论背后,是对权力与利益的精打细算。
“沽名钓誉,徒具虚表。”
某次酒醉后,他对同席之人嗤笑,言语尖锐,“这天下,岂是靠空谈仁义、讲究出身门第就能平定?”
他愈发确信,这世道,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早己失效。
汉室倾颓,秩序崩坏,唯有洞察人性之私,把握时势之机,行非常之谋,方能在这乱世中立足,甚至……搅动风云。
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各地情报,分析各方势力的强弱、矛盾与动向,在心中默默推演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他的谋略,如同他偏爱的烈酒,辛辣、首接,往往首指问题的核心,带着一种不择手段的冷酷与精准。
当然,游历的生活并非总是清醒的谋算。
囊中羞涩是常事,风餐露宿更是家常便饭。
他时常混迹于各地的酒肆,用身上最后几个铜钱换一壶最劣质的酒,倚在墙角,冷眼旁观着世情百态。
酒能御寒,也能暂时麻痹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对自身命运的迷茫。
他看得清天下大势,却时常看不清自己的前路。
他这只北地游枭,羽翼渐丰,目光锐利,却不知该栖于何处,又该为何人效命。
这年冬日,他辗转回到颍川附近。
听闻颍阴荀氏有位少年公子,名彧,有“王佐之才”的美誉。
郭嘉提着半壶酒,站在颍水对岸,望着那片掩映在竹林后的白墙青瓦,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
“王佐之才?
呵……这乱世,需要的究竟是‘王佐’,还是……‘乱世之奇佐’?”
他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酒液,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光芒。
寒风卷起枯叶,掠过他单薄的衣衫。
他知道,或许很快,他就要与那位传说中的“荀文若”,在这颍川之地,有所交集了。
只是不知,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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