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偷包子时的惊险与得逞后的窃喜,讲扫女厕所时闻到的刺鼻气味和工友们的嘲笑。
她讲林建国,讲他有着多么好看的眼睛,说起情话来像抹了蜜糖,讲他承诺时信誓旦旦的样子,也讲他卷走所有积蓄消失后,自己是如何在简陋的宿舍里哭干了眼泪,如何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独自面对周遭的流言蜚语和冰冷的现实。
她讲那个最终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语气是死水般的麻木,却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
“后来呢?”
有一次,在她讲述完孩子流掉后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后,我忍不住轻声问。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亮床头柜上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年轻女子,眉眼温婉,站在一座石桥边,背景模糊。
照片被仔细地嵌在一个同样老旧的木质相框里,玻璃擦得很干净。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张照片上,沉默了很久。
吗啡的效力似乎让她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眼睑低垂着。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那干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轻得像叹息:“后来啊……没路走了,就一头扎进了死人堆里。”
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更难看,“去给死人化妆。
没人愿意干的活儿,脏,晦气。
可死人好啊……死人不会骗你,不会丢下你,安安静静的,任你怎么摆弄,最后总能让他们体体面面、干干净净地上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穿透了那层白漆,看到了另一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世界。
“看多了,也就那样了……闭上的眼睛,不会再睁开;停下的心跳,不会再跳动。
其实……都一样。”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震。
我停下笔,抬起头。
她依旧望着天花板,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映着顶灯微弱的光,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盛满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对生命本质的冰冷洞悉。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并非仅仅是诉说苦难,更像是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向我展示她生命的内核——那些被背叛、被剥夺、最终在死亡边缘获得某种奇异平静后所凝练出的东西。
“死亡……”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不过是灵魂最后一次……给自己梳妆罢了。”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病房凝滞的空气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飞快地将这句惊心动魄的话记在了笔记本新的一页上。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西天的深夜,粘稠的黑暗仿佛凝固了整座医院。
我蜷缩在值班室窄小的行军床上,刚被一个混乱的噩梦惊醒,额头沁出冷汗,心脏还在胸腔里不安分地狂跳。
窗外是无边的夜色,死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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